夜色深沉,雲州軍帳,燈火未熄。
蘇徹披著玄狐大氅,坐在主位。案上地圖未卷,尚餘溫酒三盞,幾盤熱肉。
副帥秦槐、衛隊副統柳慎,此刻皆已在座,肅然而立。
“殿下,敵軍主力退入西陲草原,斥候回報,數日內將重整部族盟軍,恐有新戰。”
蘇徹不語,輕輕飲了一口酒。
“還有,”柳慎拱手,“今日戶部驛使送至第三批糧草,三千萬擔確已到位。皇命中無一責罰,反下令‘調兵便宜從事’,這是要把兵權真給您了。”
他抬眼望向蘇徹,聲音低沉而緩。
“朝廷......是怕您了。”
帳內氣氛一靜。
秦槐卻大笑一聲,一拍大腿:“怕?那也太晚了。”
“從我們登上雲州起,他們就該怕了。”
“你們還記得不?咱們剛到那日,連個兵都不給,副將劉肇奉命羞辱咱們,送棺材迎駕......”
他眼中迸出亮光:“結果殿下一劍劈棺,把整個軍營嚇破了膽。”
“從那時起,我就知道——這仗贏定了。”
蘇徹笑了。
“可惜,他們怕得不夠。”
他倚座椅中,抬眼望向營帳頂梁,語氣輕飄飄的:
“我燒宮苑、奪兵權、擅出兵、殺敵將、俘蠻將、收圖蘭做向導——件件犯禁,樁樁該殺。”
“可陛下卻給了我三千萬擔糧。”
“這不是賞,這是求我。”
柳慎一震。
“殿下的意思是......”
“朝廷已撐不起這場戰爭。”
蘇徹語氣冷厲起來:
“太子謀反後,儲位未定,百官分裂。北蠻來犯,朝中無人可用,邊軍一敗再敗。”
“而我們,剛到雲州就立下奇功。四戰三勝,斬首千餘,斬蠻帥、擒公主,兵心所歸。”
他看著他們,眼中寒光一閃:
“他們不殺我,是舍不得我。”
“因為大夏現在,隻剩我們這一支玄鐵軍——還能打。”
帳中一靜。
秦槐低聲問:“那下一步呢?”
蘇徹輕輕吐出四字:“斂權入手。”
“我不隻是要贏,我要讓他們知道——除了我,這個國家就撐不下去。”
柳慎呼吸略緊,低聲道:“可陛下如今態度尚好,殿下此舉,是否太快?”
蘇徹輕笑:“這不是我快,是他們遲了。”
“等朝廷再反應過來,我蘇徹手中已有三鎮兵權、八萬鐵騎......他們還能動我?”
“就算動,也動不了了。”
他望向兩位心腹,忽地一笑:
“你們說,我是不是大夏最不聽話的皇子?”
柳慎和秦槐對視一眼,皆是一拱手,齊聲笑道:
“的確是,你個老六。”
蘇徹哈哈大笑,抬杯一飲而盡。
“再過十日,北蠻若不戰,我便親領玄鐵軍踏平草原,將蠻王之首送回長安祭天!”
“若他們敢戰——”
他目光驟冷,猛地拔出佩劍,指向案上北地圖:
“我便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帳外風雪微歇。
一名侍女快步進帳,低聲稟道:
“殿下,圖蘭......求見。”
蘇徹一挑眉:“她主動?”
“說要議事。”
“好,”蘇徹抬手,“請她入營。”
柳慎輕聲道:“她畢竟是蠻王公主,身份特殊,殿下小心。”
“無妨,”蘇徹淡淡一笑,“她若真有勇氣咬我,我正缺個北蠻女奴攪酒吃。”
帳中眾人啞然失笑。
圖蘭披裘踏雪而來,眼神仍冷。
她低聲道:
“蠻王不日再聚各部,西陲五族將並兵一戰。”
“你若不先動手,你的城,將如你這酒——冷透。”
蘇徹望著她,忽然笑了。
“你是來勸我出兵?”
圖蘭咬牙:“我是來告訴你——你若不攻,我就逃。”
蘇徹大笑:
“你跑不了。你已是我玄鐵軍的向導,我要你帶我——殺穿整個草原,殺到蠻王床前。”
“你若死,我便替你找副金棺。”
“你若願活——”
他湊近她耳邊低語:
“......你也能,封王。”
而此時,遠在長安的乾陽殿,沉香繚繞。
禦案前,皇帝披著朝服,眼神疲憊,頭發比數月前似乎又白了幾分。
“雲南六郡再起巫教舊亂,嶺南船幫不從征稅,戶部彈章連上三封,說糧倉已虛,銀錢空壤。”
溫祺低聲:“陛下,實為國之危局。”
“再無蘇徹,大夏恐難撐三月。”
他頓了頓:“請召六殿下還朝輔政。”
謝舫麵色發白,張了張口,終是未敢反駁。
皇帝緩緩抬眸,望著北境地圖,一字一頓道:
“傳旨——召六皇子蘇徹還京,暫攝戶部侍郎,輔理糧政。”
“......告訴他,封王亦未不可——大夏不能無你。”
殿上眾臣俱驚。
此時此刻,昔日軟弱無能的蘇徹,已然成了皇帝欽點的“國之砥柱”。
朝堂之下,秘密信使奔走。
二皇子蘇戾坐在偏殿,臉色煞白,胡須未剃,衣襟淩亂。
謝氏在一旁勸他:“你不是總說,他撐不了多久?如今你又哭什麼?”
蘇戾狠狠甩開她的手:“你讓我看著他進京封王,我以後在朝堂上叫他什麼?!”
他顫著手,寫下一封信,墨跡狼狽:
“六弟——”
“兄弟一場,當年誤會多......”
“你我雖有嫌隙,終是一父......”
“昔日之怨,我一力承擔......求你......不要回朝......”
信使悄然到達北境,玄鐵軍中軍帳。
蘇徹披甲未解,坐於榻上,冷冷地望著信紙。
“兄弟一場?”
他笑了,笑得鋒利。
當初他被逐出宮,誰第一個要斬他?
當初謝家派人夜襲他帳篷、暗中斷糧,誰閉口不言?
如今怕我封王,壓他一頭,就想把我永遠遠離朝廷中樞所在。
“二哥呀二哥,你可知這遠離中樞的邊疆,恰恰是權力的重心!”
“六殿下,”秦槐勸道,“若能借此歸京,兵權、政權皆可入手。”
“他們低頭求和,實乃大好時機。”
蘇徹眼神寒冽:
“歸京?雲州,我還沒待夠。隻是他們低頭不行,得跪下!”
他寫下回信,筆走龍蛇,隻寥寥數行:
“二哥若真知悔——”
“便請將右丞相謝舫,及其獨女謝霜音入我軍中為質。”
“並送糧三十萬石,以示誠意。”
“否則,兄弟不日便要入京,之後便各自為政罷。”
他寫罷一甩筆,笑意張狂:
“想阻止我入京搶太子之位?誰稀罕?”
“——先給我燒謝家祭天。”
二皇子蘇戾展開蘇徹親筆書信,麵色變幻莫測。
謝舫“砰”地跪倒在地,身子顫抖:
“殿下,謝家三世忠良,怎能受此奇恥大辱!”
“我請退職,以全家老小性命為質,也不願將女兒送入軍中!”
二皇子蘇戾淡淡道:“謝大人若真有忠心,此事便該照辦。舅舅!想想我的太子之位!太子之位,一定是我的!”
謝舫緩緩閉目,低聲歎道:
“來人——”
謝舫獨女謝霜音隨玄鐵軍赴北境為質。
大夏兵糧三十萬石,不日發往雲州。
滿朝震動!
蘇徹一句話,撼動朝局,斬謝家威權。
北境,雲州中軍帳。
夜深風寒。
柳慎一腳踹開營帳簾子,大笑道:
“殿下,糧到了!謝家的大小姐也來了!”
“真帶了個金妝銀鞍的小美人兒,還穿著華服......可惜,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蘇徹嘴角一挑。
“好。”
“你去安排。”
“別給她太好的帳,也別太差——”
“就放在圖蘭隔壁。”
“告訴她們:要麼當人質,要麼當內應。”
“——不許死。”
秦槐壓低聲音道:
“殿下,我們要不要......再回一封信?”
“謝家雖失勢,但二皇子地位穩固。若能再逼一步,或許能......”
“不必。”蘇徹輕聲打斷,眸中一片森寒:
“從今往後,不是我們求他們,不必給他們回信。”
“是他們要送親女、割家產、跪地求見——”
“求我賜他們,一個喘息的機會。”
他拈起地圖,手指輕敲,輕聲笑道:
“雲南、嶺南......江淮、襄陽。”
“這天下,如今誰說了算?”
“還用我寫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