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作俑者,卻恭喜她逃過一劫?
長華蹲下身,自下而上看向垂首跪著的董掌事。
與數日前的記憶相比,董掌事變化頗大,好似遭遇了什麼巨大的折磨一般,神情頹喪目下烏青,竟比自己這個大病了一場的人還要憔悴。
長華收回了目光,本不想理會,但腦中轉過了一個念頭,她忽抿唇一笑,輕聲道:“掌事的心意,我知道,掌事做的事,我亦明了,掌事放心,”長華湊近了些,在董掌事驚詫的目光中,一字一頓道:“我都記著,絕不敢忘。”
董掌事霍然抬首,目中愧色更濃,但也隻是如此,她垂下頭,深深俯首,什麼也沒說。
倒是個合格的死士模樣。
長華環顧四周,隻見眾人皆垂首,院中鴉雀無聲,心中不由輕嗤。
她活過來了,想要她死的人,就得日夜不寧,寢食難安。
長華捧了一手心的雪,施施然回了寢屋。
“拿個帕子來。”
飴露飴沙還以為長華要淨手,忙去端了水和帕,長華卻將手中的雪傾到布帕之中,包好貼在了飴露微腫的麵上。
飴露怔了片刻,挨打時都沒紅的眼睛瞬間模糊一片。
長華歎了一口氣,拍了拍飴露的肩膀,隻道:“別哭啦,以後讓你出氣。”
飴露隻搖頭,長華也未多說,隻環顧四周,問:“湯阿姆呢?”
若說這皇陵之中還有誰能讓她全心信任,那自是湯阿姆無疑。
兩人相依為命多年,在長華的心中,湯阿姆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但往常總是伴在她身旁的人,今日竟直到現在都未出現。
長華心中的不安,在看到飴露飴沙齊齊低下的頭時達到了頂峰。
她猛地心驚,聲音都微微顫抖:“湯阿姆她......她怎麼了?”
飴露忙道:“公主莫憂,湯阿姆隻是病了,在......在外頭休養。”
“在哪裏休養?什麼病?”
“湯阿姆也是風寒......與公主的症狀差不多,先是咳,後發熱,繼而昏厥,被移出去時,尚未清醒......不過公主都好了,料想湯阿姆應也無礙......”
長華心卻更沉。
她自然知道這病的凶險,就算如今醒來,仍覺頭重腳輕,綿軟如失了筋骨,湯阿姆平日裏雖看著康健,到底有了歲數,怎受得了這病的侵蝕......長華越想越心焦,道:“她被送去了哪裏?”
飴露垂眸搖頭,飴沙忐忑道:“我當時想跟,她們不讓......”
雖則憂心,長華又哪裏會怪她們,隻立時道:“叫董掌事來!”
飴沙點頭應命,卻又被長華叫回。
“她是否還在院中。”
飴沙依言在窗邊看了一眼,驚奇道:“公主,董掌事還跪著,還有她那些人,都還在。”
這簡直是奇聞!
飴露也不禁過去看了一眼,回來不知是喜是憂,甚是不安。
如今劉傅母不在,董掌事暫領諸事,要違逆公主易如反掌,偏她這般老實,怎不讓人忐忑?
長華叫過飴沙:“你帶十兩金,去車馬房問那日外出的是誰,將人送到了哪裏,另叫他預備外出車馬,預備我用。還有——”長華向外看了一眼,心道董欣願意在這裏跪著正好:“你去尋萬慶,一道往董欣屋裏搜一搜,有什麼可疑之物,都給我帶回來。”
飴沙點了點頭,接過飴露遞過來的金錠,還有些心疼,她當初被賣的身價銀也不過三兩,公主一出手便要十兩金,委實震驚了她。
長華無封號無封地,自然沒有供奉,日常所得不過是宮中的年節例賞與外家陸氏送來的物品,大都不能動用,手中僅有的現錢,大部分還是陸淑媛離世前所留,用一文便少一文,因此向來儉省,好在她出不得皇陵,無甚用錢之處,因此手中還有些積蓄。
而她如今的處境,若無重金,那些人恐不順從,想快速得到消息,隻能這般。
飴沙領命而去,長華默了片刻,見飴露拿著布巾要為她拭足,她接了自己擦拭,另叫飴露尋一領銀鼠皮裘。
“......乃上月皇後所賜,董氏親自送來的,我記得湯阿姆收在櫃中,你看一看,是否還有,切記勿碰。”
雖公主的命令有些莫名其妙,但飴露隻當她要穿著禦寒,便依言去尋,可翻遍櫃子並屋中所有放置衣衫的地方,都未尋見。
“是否被湯阿姆收在庫房?”飴露問。
長華搖了搖頭,她記得湯阿姆當時說,這裘衣正好應時,天冷就可穿用,故未收進庫房,但此時尋不見,隻得再去庫房看看。
飴露又轉去庫房找了一通,將靜齋僅有的幾間屋子都找了,仍是不見。
“難道被人偷去?”飴露疑心道。
畢竟這靜齋之中,除了她與飴沙並湯阿姆,其餘人等各懷心思,趁著公主病重,湯阿姆亦被移出,要行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也是有可能。
長華卻已心中有數,“找不到便罷了,如今是什麼時日?”
飴露算了算,回道:“公主,今日是十一月初二。”
“十一月初二?”長華驚歎。
董掌事送來皇後賞賜之時,是十月二十四,第二天她便病倒,二十六日便就昏迷,如今是初二......原來隻過了七天。
這七天,長華雖昏昏沉沉,卻並非渾渾噩噩,夢中光怪陸離,所見所聞,如夢幻泡影,與長華而言,卻仿若百世千年。
初初醒來之時,長華甚至分不清夢境與現實,是飴露挨得那一掌,將她從悠然的恍惚中拉進了冰冷的現實。
飴露還在想著那一領皮裘,畢竟是皇後所賜,若丟失,隻怕皇後將來怪罪,斟酌片刻道:“公主,要不要尋祝陵令幫忙?”
“祝陵令?”長華有些疑惑,祝陵令雖是皇陵長官,但向來公事公辦,時間久了,長華也明白他的立場,若無大事,不去煩擾,也免得人家為難。
飴露卻道:“公主這回病重,是祝陵令請了法華寺的大和尚來醫治,大和尚開了很多藥,還有給我與飴沙的......”
在飴露看來,自大和尚來過之後公主就醒了,算來這是救命之恩,那麼祝陵令自然是向著公主的。
長華卻不以為然,這麼多年了,祝陵令要向著她早向著了,還要等到如今?不過是職責所在,不能坐視罷了,倘若知道了這其中原委,想必祝陵令連這渾水都不蹚。
“公主......”飴露卻有些急。
長華理解她的心思,她雖為公主,但向來無依無靠,若被針對,全無防備,不過束手待斃而已,此時能得微末助力也是好的。
飴露是想要她交好祝陵令,以尋得些許庇護。
但一個祝陵令怎護得住她?
佛說萬般皆苦,唯有自渡,長華夢醒,深以為然。
從前種種,便如雲煙,從今往後,風月流霞,玉羅瓊花,也該有她的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