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兄不知,湯阿姆的病乃是因我而起......”長華將事情說了一遍,最後道:“湯阿姆在我發病之後亦高燒不退,昏迷不醒,被那董欣移出皇陵送往妃陵,此時尚不知如何。我昨夜出來,就是去尋湯阿姆的。”
朱冶之麵色發冷,沉默片刻,道:“公主為何不遣人告我?”
“病起突然,又來勢洶洶,我與湯阿姆實未想到平平安安這麼多年,到今日竟有此變故,及至有所悟,已然不能自主。不過兩日前湯阿姆設法叫尚氏女送消息與你,可惜尚氏女被捉,消息未送到,所以十二兄不知。”
朱冶之忽轉過來,卻因動作過快撞在了車門上,發出“咚”的一聲。
長華都替他疼。
“呃......”朱冶之緩了片刻,見長華雖消瘦,目中卻清明,整個人更是不急不躁的,並無多少憤懣傷心,他便未多說,隻道:“公主打算如何做?”
“事情尚未查明,不能定論,且此事尚有蹊蹺,十二兄容我查清,再做打算。”
朱冶之隻當長華懼怕皇後報複,可既然要拿曹錕吳秋,便會打草驚蛇,不如——
“將人都殺了,推做匪賊之手,做好首尾,不懼人知。公主以為如何?”
這個提議與朱冶之平常行事風格大為不同,長華詫異之後心中感動,卻搖頭道:“不必,沒了曹錕吳秋,何家還會派下一個,難道也殺了?”
朱冶之沉默,竟覺得並不無可。
長華笑道:“十二兄向來謹重,今日這是怎麼了?”
“卑職身為禁衛,自有護衛公主之責。”
可那曹錕亦是禁衛營的人,他可沒有什麼護衛公主的自覺,長華暗想。
十二兄這麼說,不過還是因為他是自己的十二兄罷了。
“多謝十二兄,此事或非表麵這般簡單,十二兄且等我安排。”
朱冶之尚未回話,便聽馬車後傳來一陣馬蹄聲響。
他探身出去,就見遠處有數十騎縱馬而來,負責後方哨探的小兵已上前報道:“稟校尉,三皇子殿下來了。”
小兵昨夜見過三皇子和他手下侍衛,故而遠遠便已認出。
長華也聽見了小兵的聲音,在朱冶之看過來時笑道:“十二兄下去迎迎,我略收拾下。”
昨夜入了水後頭發便濕透了,為了盡快晾幹,飴露給長華散了發,雖然見自己兄弟無需大費周章,但披頭散發的總是不好,還是梳梳罷。
“取梳子來。”
雖然出行倉促,但梳妝之物飴露還是帶了的,她找出來道:“公主別動,我替公主梳。”
長華此時確實沒甚氣力,便點頭笑道:“梳個簡單的便好。”
飴露梳頭的手藝還是跟長華以前的侍女阿雁學的,至今已很是熟練,隻長華的一頭長發落水之後無暇清洗,有些打結不通,飴露的速度便慢了些。
發髻尚未綰成,馬蹄聲便已近車廂。
朱冶之當先拜倒,恭敬道:“卑職參見三殿下。”
“免禮。”
清冷的一聲傳進車廂中,雖已與幼時大不相同,但長華還是聽出了一絲熟悉的疏離,這小賊,不近情理的很。
“大公主何在?”
那個聲音繼續道。
長華本想等飴露梳完頭再同穆元景打招呼,畢竟這回人家救了她,以前的事就都過去了,她當時也沒吃虧,很不必再提,但聽這問話頗有威勢,若不理會便有拿大之嫌......長華抿了抿唇,打開車窗,麵上已帶了微微的恰到好處的笑意:“三皇——”
“弟”字卡在喉中,長華看著眼前消瘦而陌生的少年士卒,一時忘了言語。
舊革束衣,鐵劍斜橫,馬背上的少年與普通士卒無異,若非那雙雋秀依舊的桃花眸,長華幾乎不敢相信,這滿身沉鬱、孤絕冷峭的少年竟是曾經那個唇紅齒白、倨傲恣意的尊貴皇子。
在長華的印象裏,小賊雖性情惡劣,卻因麵相絕好甚會欺世盜名,而今......
天意弄人啊。
愣了一瞬,長華立時笑道:“......皇弟,你來了,路上辛苦。”
見那少年雙目幽沉,抬眸看了她一眼卻並不回答,長華不以為意,笑意不減道:“三皇弟,聽說昨夜是你救了我......多謝你了。”
馬車中的少女笑顏明媚,與意料之中的驕橫無禮橫眉冷對很不相同,是個和善的對待恩人的態度,但那滿眼慈愛是怎麼回事?
穆元景又看了一眼,確信自己沒看錯,頓時心生不悅。
他當然明白這憐惜因何而來,可他稀罕?
心情越發陰沉,本想瞪她一眼,卻見少女尚未梳妝完畢,發髻半綰慵懶隨意,閨中嬌態盡顯,他心中一震,遽然垂眸,漫不經心道:“不必,順手而已。”
順手就順手罷,總是人家救了她,且三皇弟遭逢巨變,就以盧貴妃薨逝一事而言,她也不該再與三皇弟計較什麼。
長華笑意不變:“順手的恩情也是恩情,若無三皇弟這順手之舉......”她早從水中出來了!長華腹誹了一句,笑得越發和善:“我如今還不知在哪裏喂魚呢,總是多謝你!”
脾氣這樣好?
穆元景忍不住斜了一眼,見人麵上笑靨如花,與從前招招要命的狠辣樣子大不相同,他哼了一聲,才道:“尚氏女找到了,嗆了幾口水,我已叫人送她去莊子上歇著。”
長華雙目一亮,實沒想到憂心之事這般快便有了結果,還是這樣的一個好消息,立時道:“多謝三皇弟,三皇弟幫了我的大忙!”
倒比方才謝得還快,穆元景又瞥過去一眼,心不在焉道:“人也不是我找到的,不必謝我。”
長華不跟他分辨,即便是他手下的人找到的,也是因了他的吩咐,論功勞總有他的一份。
此時飴露已經為她梳好了一個簡單的發髻,長華探出頭去,招了招手:“三皇弟,上車來?”
穆元景一愣:“做什麼?”
長華無語,小賊那是什麼表情?這個時候她還能坑他不成?
想想昨夜的救命之恩,長華好聲好氣道:“外頭怪冷,你發髻都結冰了,上車來烤一烤。”
穆元景神色微僵,卻別過頭去,隻望著蒙了一層薄金的清晨雪野,肅聲道:“不必。”
這是自兩人會麵以來短短的幾句對話中,穆元景說的第三個“不必”,長華耐心耗盡,無所謂道:“也罷,身體是自己的,是我多嘴了。”
這話可不似方才那般親近。
穆元景的視線便又移回來,見車中人也不看他,兀自望向前方,隻留給他一個白皙冷淡的側頰,他沉默片刻,忽道:“大皇姊誤會了,士卒俱是如此,我豈能例外?”
長華還沒說話,穆元景身後的蒙夜已道:“殿下怎能與我等一樣?殿下昨夜入了水,我等又沒有,殿下還是去烤烤吧!”
之前的猜測得到證實,長華的耐心又增加了一些,再次看向穆元景。
穆元景卻已移開視線,隻道:“不——阿嚏——不必。”
長華:“......”
蒙夜:“......”
朱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