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瀾淵垂眸,目光掠過那封休夫書,唇角扯出一抹苦澀至極的弧度。
曾經,他憑她一紙婚書,在孤寂的皇陵陪了她十年。
如今,她迎娶權貴之子的次日,便以休夫書相贈。
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一滴滴砸在休夫書上,洇開深色的水痕。
“你該不會以為,仗著當年的救命之恩,就能賴在王府一輩子吧?此一時彼一時,你要認清自己的身份。現在我才是名正言順的主君,你?”
楚淳古語帶譏誚。
“不過是王府裏最見不得光的下人罷了!”
下人......
雲瀾淵絕望地閉上眼。
原來他連側夫的身份都不配擁有。
天光漸亮。
雲瀾淵下意識起身,卻因跪了一夜早已麻木的雙膝猛地一軟,險些跌倒。
“你去哪兒?”
楚淳古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質問。
“卯正了,該去給六公主施針。”
雲瀾淵聲音無波無瀾。
楚淳古冷笑一聲。
“最好隻是施針。若讓我知道你還有半點非分之想,你這輩子都別想活著踏出王府。還有你身邊那個小藥童,他的命,全在你一念之間。”
雲瀾淵攥緊手心,壓下翻湧的怒意,快步離開。
他走得極快,仿佛離如意院越遠,昨夜那纏綿入骨的聲音就能從記憶中抹去。
剛踏入書房,一隻茶盞挾著風聲,狠狠砸在他腳邊!
瓷片四濺,一塊碎屑擦過他的臉頰,帶起一陣刺痛。
雲瀾淵甚至來不及確認傷勢,謝墨瑤的責問已劈頭蓋臉落下。
“我接你入京那日是如何告誡你的?切莫與淳古起衝突!你知不知道你昨日的舉動,險些毀了我的大婚!”
雲瀾淵抬眼,微弱的聲音浸滿委屈。
“我已跪了一天一夜,還不夠嗎?”
謝墨瑤這才注意到他臉上未消的掌印、滲血的傷口,以及衣擺膝蓋處臟汙的泥漬。
她喉頭一哽,後知後覺地起身走近,語氣放軟些許。
“瀾淵,我不是有意的。你明白我為這一刻等了多久,絕不容許任何差錯。你再忍耐幾年,待我登上那個位置,我你共享天下!”
雲瀾淵忍不住哽咽。
從十歲等到二十歲,整整十年!
難道他等得還不夠久嗎?
謝墨瑤看到他眼中滾動的淚珠,歎了口氣,從袖中取出一支梨花木簪,欲為他簪上。
“瀾淵,我最愛你天真良善、大度容人的模樣。你這般善妒,實在不像我認識的你。天下女子,哪個不是三夫四侍?我願將真心獨予你,你還不知足嗎?”
愛?
她的愛,就是入京第一日便拋下人生地不熟的他,獨自赴宴?
當他尋到將軍府,卻被當作癡心妄想的村夫掃地出門,受盡仆役奚落羞辱?
“一個鄉野村夫,也敢自稱是公主正夫!皇夫之位隻能是我們公子的!”
那時的他如遭雷擊,不顧一切辯解。
“不是的!我與她已拜堂成親!”
換來的卻是更惡毒的羞辱。
“掌嘴!”
楚淳古一聲令下,凶神惡煞的老漢便將他按倒在地。
響亮的耳光落在臉上,瞬間紅腫。
“放開!我隻跪父母師長!不跪權貴!”
他掙紮著。
“能跪我們公子,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又一記耳光,將他口中的辯駁打成了血沫。
千鈞一發之際,他看見了謝墨瑤。
他滿含希冀地望去,盼她能如從前般挺身護他。
可她隻是冷冷掃了他一眼,吩咐下人。
“轟出去。”
他被人如拖死狗般拽走時,聽到她溫柔的嗓音自身後響起。
“淳古莫怕,這等醃臢場麵,日後我絕不再讓你看見。”
那曾獨屬他的溫柔,此刻盡數給了另一個男人。
離開將軍府,他回到公主府,敲了整整八個時辰的門,無人應他。
他不明白,說好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為何會變成這樣?
為何隻是一夜,他深愛的妻子就能徹底將他遺忘?
他在府外等到唇角的血痂被風吹硬,膝蓋凍得麻木,那雙熟悉的錦靴終於停在了眼前。
那時的謝墨瑤,同樣從袖中取出一支梨花簪為他簪上,說著幾乎同樣的話。
“瀾淵,你要體諒我。我如今所做,全是為了你我將來。我也心疼,可我別無選擇。你既愛我,便該愛屋及烏,莫要與淳古置氣。待我掌控八十萬神策軍,立刻休了他,風風光光迎你為夫。”
謝墨瑤滾金邊的袖口拂過,微涼的觸感將雲瀾淵拉回現實。
他微微側頭,避開了她欲為他簪花的手。
“我已長大,不喜歡梨花了。”
謝墨瑤手一頓,正欲開口,門外忽傳來急報。
“殿下!不好了!郎君在花園突發急症!”
謝墨瑤眉心緊擰,毫不猶豫地衝了出去。
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雲瀾淵默默起身,將那支梨花簪扔在桌上,走向花園。
花園中,楚淳古依偎在謝墨瑤懷裏,秀眉微蹙,語帶嬌嗔。
“聽說妻主後院繁花似錦,秋日亦不凋零,便想來看看,誰知......”
謝墨瑤輕拍他的背安撫。
“來人,把這些花都移走。”
楚淳古仍不滿意,抬手一指。
“深秋梨樹枯槁,在此徒惹煩憂,不如一並砍去。”
謝墨瑤眸光微頓,卻終究沒有出言製止。
雲瀾淵到來時,隻見園中一片狼藉。
昔日爭奇鬥豔的花被連根拔起,九十九棵梨樹盡數被攔腰斬斷。
枯槁的梨木橫陳在地,雲瀾淵心中仿佛也有什麼轟然倒塌。
良久,他抬手,將袖中那支梨花簪狠狠擲入翻起的泥土裏。
梨花簪,他不要了。
謝墨瑤,他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