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瀾淵再次醒來,已是次日午後。
他掙紮著起身,為自己倒了杯水。
喉間幹渴稍解,門外仆役的議論聲便清晰地傳了進來。
“殿下待夫君真是沒話說!女老將軍二十年的舊疾,竟被殿下不辭辛勞尋來的靈藥醫好了!昨夜女老將軍便下令,撥了三萬神策軍給殿下呢!”
“那豈不是說,殿下離那個位置......”
“都住嘴!公主之事也是你們能妄議的?”
院外的議論聲被管事喝止,雲瀾淵心中卻波瀾難平。
謝墨瑤啊謝墨瑤。
你以為救下女老將軍,她便會將兵權拱手相送?
她征戰沙場數十年,閱人無數,豈會不知你棄發夫嫁其子的真正心思?
你費盡心機取我心頭血,也不過換來區區三萬人馬。
女老將軍暗中克扣軍糧,安插心腹眼線,你這三萬人,又能成什麼事?
出神之際,窗台悄然停落一隻渡鴉。
雲瀾淵取下信件展開,熟悉的潦草字跡躍入眼簾:
“兩日後,白馬山拜月儀式,務必設法前往,伺機脫身。我於山底接應,帶你回家。”
雲瀾淵眼眶一酸,臉上終於綻出久違的、真心的笑容。
眼淚啪嗒啪嗒落在信紙上,他哽咽低喃。
“師姐......我好想你......好想回家......”
他放飛渡鴉,擦幹眼淚,將信紙湊近燭火。
火舌貪婪地舔舐著紙頁,眼看隻剩最後一角,房門卻被猛地推開!
“你在做什麼?”
謝墨瑤的聲音帶著審視。
雲瀾淵心頭一慌,袖子不慎帶倒燭台!
他手忙腳亂地收拾,全然未留意一片帶著灰燼的殘紙飄落,恰好落在謝墨瑤腳邊。
謝墨瑤彎腰拾起,殘片上唯有一個清晰的墨字:家。
“家?”
她唇角微揚,上前握住雲瀾淵的手,替他擦拭被灰燼弄臟的指尖。
“瀾淵,我知道你想家了。但有我在的地方,才是你的家。待我大業得成,定陪你回藥王穀探望。為了你我將來,再忍耐些時日,好嗎?”
雲瀾淵不動聲色地抽回手,側過頭。
“殿下不在將軍府侍奉將軍,來此有何貴幹?”
謝墨瑤仿佛聽不出他話語中的疏離。
“你醫術精湛,將軍尚未痊愈。若有你時時侍奉在側,想必能好得更快些。”
雲瀾淵喉間溢出苦澀。
為了她的大業,他已自剜心肺,她竟還要他去侍奉他人!
將軍的傷未愈,可他心口的傷,同樣鮮血淋漓!
“殿下莫非忘了,我心頭取血的傷口,亦未愈合?”
謝墨瑤見他抗拒,從袖中取出一包點心放在桌上。
“瀾淵,還記得嗎?城東徐記的栗子糕,你從前最愛吃的。我特意為你買回來的。”
看著那黃燦燦的糕點,雲瀾淵忽然想起,在皇陵時,隻因他隨口說未曾嘗過京城糕點,謝墨瑤便不顧侍衛責罰也要逃出去為他買。
其實那家味道遠不如師姐做的梨花酥,隻因是她買的,他才甘之如飴。
謝墨瑤拿起一塊糕點遞到他唇邊。
那甜膩的氣息此刻卻讓他胃中翻湧,幾欲作嘔。
他抬手,狠狠打落!
謝墨瑤臉色驟變。
“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幾滴心頭血而已,又沒要你的命!身為藥王穀弟子,救死扶傷難道不是本分?我不過是讓你去照看將軍幾日,你何必做出這副姿態!”
他安靜地聽完她所有的話,漆黑的瞳孔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所以呢?”
謝墨瑤見他軟硬不吃,眼神一厲,猛地後退一步,厲聲喝道。
“帶上來!”
兩名女侍衛立刻拖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小身影進來,正是飛螢!
雲瀾淵目眥欲裂!
“謝墨瑤!她還不滿十三歲!你竟對一個孩子下此毒手!”
謝墨瑤滿臉戾氣。
“隻要能登上那個位置,這些算什麼!你若不想看他慘死,就乖乖去將軍府!”
雲瀾淵眼淚洶湧而出。
而原本昏迷的飛螢似有所感,艱難地抬起頭,朝他用力地搖頭。
當年若非雲瀾淵將她從死人堆裏救出,他早已化為白骨。
她寧死,也不願雲瀾淵為他再受折辱!
看著飛螢眼中無聲的哀求,雲瀾淵心如刀絞。
謝墨瑤太了解他,知道為了飛螢,他一定會屈服。
“我去......求你......放過他。”
他聲音破碎。
謝墨瑤滿意地點頭。
“在將軍完全康複之前,飛螢會被鎖在柴房,每日受刑。她的命,全係於你手。”
雲瀾淵手掌越攥越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在謝墨瑤靠近的瞬間,他猛地抽出藏在袖中的簪子朝她刺去!
卻被謝墨瑤輕而易舉地鉗住手腕!
“就憑你,也想殺我?”
她眼神冰冷。
“瀾淵,收起這些無用的心思。還是想想,如何盡快治好將軍。”
她輕輕一推,雲瀾淵便踉蹌著跌倒在桌旁。
隨著謝墨瑤的離去,飛螢也被女侍衛粗暴地拖走。
地上蜿蜒的血跡,像一條毒蛇噬咬著雲瀾淵的心。
是他的錯。
若當初沒有將飛螢帶在身邊,他便不會受這無妄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