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上瞄了一眼,發現屋頂的三個人完美得隱藏在黑暗中,他們應該早已捕捉到了這個村子的不正常。
忽然間,我的注意力被一個中年村婦給吸引了。
村口的大槐樹下明明有一口水井,她卻看都不看,而是舍近求遠,挑著大扁擔一晃一晃得走向後山的林子。
扁擔兩頭的水桶空空如也,她應該是準備打山上的泉水。
不!
不止是她,所有村民都有意對這口井避而遠之,農婦們幾乎都挑著扁擔朝山的方向走去了。
那棵老槐樹絕對有問題!
想到它詭異的造型,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
忽然間,耳邊傳來一個腳步聲。
有人看到了我,非常警惕,手裏還操著一把鏽跡斑斑的鐵楸:“你躲在我家門口,想幹嘛?”
“別誤會,我沒有惡意!”
我雙手舉起,表示自己沒拿任何危險的武器。
還沒等我解釋,我的餘光瞥到了幾道身影,張老三人不知何時已經落在了我的身後。
張老搶先開口:“他是我兒子。”
村民穿著一件褐色小褂,估摸著在四十歲左右,滿臉胡茬,長著一張大眾臉,指甲縫裏全是泥巴。
他看看我,又看看張老,滿臉寫著不可置信:“你那麼老,你兒子這麼小?”
我頭一回見張老咬牙切齒的模樣,他重重的咳嗽一聲,像是在掩飾自己的尷尬:“老來得子不可以嗎?”
村民豎起了大拇指:“那您身體是倍兒棒,旁邊那個該不會是你婆娘吧?”
他的目光落在了紅鸞的身上。
在民國社會,有錢有權有勢但凡占一樣,哪怕是八十歲的老頭養個如花似玉的小姨太都不是多新鮮的事兒。
紅鸞一張俏臉漲的通紅,瞪圓了眼睛嗆道:“不,我是他娘!”
我、張老瞬間驚呆了,就連始終沒有存在感的破軍,也驀然露出一幅驚詫的表情。
紅鸞後知後覺意識到不妥,自己居然將玩笑開到了張老的頭上,不禁吐了吐舌頭。
似乎張老在斬龍隊裏的身份相當之高!
村民的腦子顯然是轉不動了,指著手,半晌才擠出一句:“我了個親娘,你們的關係可真亂。”
“算了,你們是幹嘛的?”
張老從懷裏摸出兩塊大洋,出手極為闊綽,開口道:“我們的家鄉遭了兵禍,坐船逃難至此,在霧氣裏迷了路,一路走到了這裏,不知可否在老哥家借宿一晚?”
大洋算是硬通貨,兩塊大洋夠買一頭小豬了。
眼前這個村民卻對這筆天降橫財絲毫不感興趣,眼神恐懼得在我們身上一陣盤旋。
他喉頭滾動,結結巴巴的道:“你們......”
“過了那座橋?”
“對呀。”我從村民的表情中捕捉到了一絲耐人尋味。
乘勝追擊得問:“叔,那橋咋了?不能走嗎?”
“那橋有......”
“哎呀,你們過路的,打聽那麼多幹嘛。”
“要是不嫌我這地方寒磣,就跟著來吧。”
村民欲言又止,他沒收張老的錢,而是大方得留我們歇息一晚。
路上我得知,這個村民叫做:三喜。
聽到我說今年十六歲,三喜顯得特別惋惜,不停得唉聲歎氣,說我怎麼這麼小,運氣真差,諸如此類的。
我聽出了他的弦外之意,想跟他多打聽一些秘密。
可不管我問什麼,三喜卻一個字都不肯透露。
很快,我們就到了他家。
很普通的幾間黑瓦泥屋,還有一座小院子,但是卻沒有喂養任何雞鴨牲畜,頗有些浪費。
饑腸轆轆的我,摸了摸空空的肚皮。
“三喜叔,有什麼吃的嗎?我餓了。”
三喜放下鐵鍬:“我婆娘在做飯了,等會就能吃到。”
可是剛才進門的時候,我隻聽到廚房有‘咚’、‘咚’、‘咚’切菜的聲音,但並沒有炊煙升起,她都不開火嗎?
我借口有些渴,要了一碗水,三喜立刻舀了一瓢冷水過來。
接過水瓢,上麵還滋滋冒著寒氣。我難以下咽,皺著眉問道:“有熱水嗎?我這幾天肚子不大好。”
三喜搖搖頭,非常自然得回了一句:“我們這裏都隻喝冷水。”
“我好像又不太渴了。”我僵著臉擠出一絲笑容。
三喜沒介意,一把握住水瓢,咕咚咕咚喝了個幹淨,然後帶我們進大屋。
詭異的是,這家人非但不開火,也不點燈。
屋子裏暗的就跟老鼠洞一樣,我看了好幾圈,都沒找到任何光源。
最後我從包袱裏找出備用的蠟燭,結果剛取出一根火柴,還沒等劃亮。
一隻冰涼刺骨的的大手,便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娃娃,掛衣村不能點燈!”
是三喜。
三喜的手很冰,吐出來的氣息也透著一股寒氣,就像是寒冬臘月剛剛從雪地裏趕路回來的人一樣。
我咽了咽口水,問道:“不點燈怎麼看得見?”
“我們這裏的人都這樣。”
掛衣村不點燈,家家戶戶皆是如此。
我看了一眼張老,見張老暗暗搖頭,便將蠟燭跟火柴都收了起來。
入鄉隨俗,還是不打草驚蛇為妙!
可是被三喜扯過的手腕,就像是生了凍瘡,傳來一股又麻又癢的感覺,讓我忍不住想撓。
沒一會兒,三喜老婆端來了晚飯。
他老婆年紀看起來也在四十歲上下,頭發是盤起來的很規整,因為光線太暗了,五官看不清,隻知道她聲音聽起來很溫柔。
“叔,家裏就隻有你們嗎?”
“咋不考慮要個娃娃?”
按理說,這個年紀孩子起碼要有我這麼大了,但這家情況明顯無後。
三喜老婆像是想到了什麼難過的事兒,小聲啜泣了起來。
我立馬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話了。
三喜在旁邊用胳膊肘杵了杵他老婆,讓她別哭了:“客人在呢,你這像什麼話。”
三喜老婆‘嗯’了一聲,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感,但我越發內疚了。
想要摸幾枚大洋出來,可人家又不要錢。
我端起碗,打算用飯菜堵住自己的嘴,結果發現飯是冷的,菜也是冷的!
糙米飯本來就難咬,冷飯愈發堅硬,我咬在嘴裏,就感覺自己在吃一顆顆用水泡過的小石子。
我算是知道什麼叫做味同嚼蠟了,這比蠟還難啃。
糙米飯配冷鹹菜,別說我,紅鸞也根本吃不下。
她甚至演都不演,俏臉的表情幾乎擰巴在了一起。
看到紅鸞難以下飯的表情,三喜苦笑一聲:“小妹,困在這裏,有這些東西吃就不錯了。”
“現在你吃不下,等你餓久了,就知道今天這餐飯有多香!”
果不其然,剛剛明明很悲傷的三喜老婆此刻宛若餓虎撲食一樣,大口大口扒拉著碗裏的糙米飯,像是吃到了罕見的美食,大有過年終於能吃上一回餃子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