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喂狗”二字，像一把重錘，徹底擊碎了我與父皇之間僅存的最後一絲父子情分。

我緩緩抬頭，殿內燭火搖曳，模糊了謝雲的神色，隻覺得那道明黃身影，比殿外的積雪還要冰冷。

“陛下既然早有此念，那草民願意用自己的性命，換取大姐的自由！”我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你還沒資格跟朕談條件。”謝雲的語氣裏滿是不屑。

很快，侍衛就衝了上來，架著我的胳膊將我拖出宮。

冰冷的雪粒砸在臉上，像針紮一樣疼，牙關都在不住地打顫。

可我沒有走，而是跌跌撞撞地跪在了登聞鼓前，雙手攥緊沉重的鼓槌，一遍又一遍地用力敲擊。

“草民謝長淵，狀告當朝天子不辨忠奸，濫罰良臣！”

沉悶的鼓聲在空曠的宮門前回蕩，每一次敲擊，都像是我瀕死的心跳，越來越微弱。

宮門外的侍衛看著我，卻沒有人上前驅趕，也沒有人理會我的控訴，仿佛我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瘋子。

恍惚間，我忽然覺得老國師說得沒錯，我的確是天煞孤星——克死了母親，克死了二姐，如今連大姐也要因為我喪命。

寒冷不斷侵蝕著我的意識，眼前的登聞鼓漸漸變得模糊，可我不敢停。

隻要鼓聲不停，或許父皇就會心軟，或許大姐還有生路。

不知敲了多久，直到翌日天色微明，上朝的官員們陸續經過宮門，我才聽到他們的議論聲。

“三皇子在這兒敲了一天一夜的鼓，陛下還是不肯見他嗎？”

“陛下早就下了令，讓他愛敲就敲，誰也不準理會。”

聽著這些話，我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後倒去。

就在我以為自己會摔在冰冷的雪地上時，卻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我艱難地睜開眼，看到的是晏塵月那張清冷的臉。

“大公主已經被釋放了，此刻人就在馬車上。”她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像一劑猛藥，讓我瞬間清醒。

我抬頭看向她，她的眸光依舊無波無瀾，可我清楚，一定是她在暗中奔走，才救出了大姐。

我掙紮著從她懷中起身，重重地朝她鞠了一躬，然後轉身跌跌撞撞地奔向不遠處的馬車。

馬車旁，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我瞬間紅了眼眶。

“大姐！”

記憶中的謝有儀，總是意氣風發，無論是出使南唐之前，還是從南唐歸來之時，她都能穩穩地將我護在身後。

可現在的她，渾身是血，麵頰凹陷，單薄的衣料下，肩頭的骨頭清晰可見，像一具隻剩骨架的人。

我撲進謝有儀懷中，再也忍不住，泣不成聲。

謝有儀溫柔地拭去我的淚水，她的指尖冰涼得像雪。

“長淵不哭，姐姐回家了。”

她拿起我手中的玉連環，指尖輕輕摩挲著上麵的血痕，然後將三塊玉連環拚合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戴在我的頸間。

“姐姐以後不能再護著你了，你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我想把屬於她的那環玉環還回去，卻被她按住了手。

“我已經和陛下達成協議，他暫時不會讓謝乘翊娶晏塵月，你先帶姐姐回皇子府，姐姐想好好養傷。”

身後傳來晏塵月清冷的聲線，我微微一怔，還沒來得及向她道謝，她就已經轉身走遠了。

我扶著謝有儀坐上馬車，車廂裏的暖爐燒得很旺，卻絲毫驅散不了她身上的寒意。

“小時候，你總愛跟在我身後跑，我教你騎馬，你剛上馬就摔了個狗啃泥，還哭著說再也不碰馬了。”

謝有儀靠在車廂壁上，絮絮地回憶著過往，聲音輕得像隨時會斷掉，

“母親還在的時候，總說你性子倔，將來肯定會吃大虧，可她還是把最好的東西都留給你。”

“如果當初我沒有答應去南唐和親，是不是就能護著你和二姐，不讓你們受這麼多苦？”

我的眼淚一顆顆往下落，想安慰她，卻發現自己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忽然，我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落在我的肩頭——不是我的眼淚，是謝有儀的血。

“大姐，我帶你去找大夫，皇子府裏有很多藥，我們現在就回家！”我慌了，伸手想扶她下車，卻被她緊緊攥住了手腕。

有一樣東西被她塞進我的掌心，是一封疊得整齊的密信。

“長淵，打開它。”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急促。

我顫抖著展開密信，隻看了一行，一股惡寒就直衝天靈蓋。

密信上寫著：天煞孤星乃陛下與老國師玄明姝合謀虛構，廢後自焚亦是陛下手筆，隻為穩固皇權，迎娶溫氏。

是真的！

我一直以為，是自己的命格連累了母親和姐姐，卻沒想到，這一切都是父皇精心策劃的騙局！

難怪母親去世後，父皇會立刻立溫氏為後；難怪二姐出使聖地會遭欺淩，父皇卻視而不見；

難怪大姐為西夏換來太平，卻仍被如此苛待！

滔天的悲愴湧上心頭，我眼前一黑，幾乎要暈過去。

我還沒來得及對謝有儀說一句話，就聽見懷中傳來一聲輕響。

謝有儀的頭歪在我的肩頭，再也沒有了呼吸。

那隻攥著我手腕的手，無力地垂落。

“大姐！”

我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可回應我的，隻有馬車外呼嘯的風雪。

耳邊，那道來自三千年後的預言再次響起，像催命的魔咒：

“大公主身故之前，曾留下密信，直指長淵皇子天煞孤星的命格，乃哀宗一手策劃，廢後自焚亦是哀宗的手筆。隻因西夏國力低微，廢後身份無法助力皇權，哀宗才設下此局，將後位拱手讓給溫氏。”

我緊緊攥著密信，指甲深深嵌進掌心，鮮血與密信上的字跡融為一體。

我再也沒有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