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源跌跌撞撞跑回宿舍,貼著牆壁一點點滑坐在地。
大槐樹下的一幕反複在腦中回放,恍惚間,他望向鏡子裏的自己。
鏡子裏的人麵色蠟黃,眼窩深陷,頭發幹枯得像一團雜草。
他才二十出頭的年紀,卻像個被生活榨幹了所有的老頭。
為了所謂的青梅竹馬,為了一個女人虛無縹緲的承諾,他賠上了一輩子。
心口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他捂著胸口蹲下,蜷縮起身體。
許久,當他再看向鏡子時,那雙眼睛裏正有兩簇火苗隱隱跳動。
第二天,沈清源去了市裏最大的商業街。
他先給自己燙了個時興的發型。接著走進百貨商店,把所有時興的衣服都試了一遍。
最後,當他穿著一套西裝站在全身鏡前時,幾乎認不出自己。
鏡中的男人眉眼生機勃勃,哪還有半點莊稼漢的影子?
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媽媽,你看林叔穿著這件西裝是不是比爸爸好看一百倍?”
沈清源身體一僵,順著聲音看過去。
不遠處的試衣鏡前,林景雲穿著一件灰色的西服,周沐薇正滿眼溫柔地看著他。
他對著鏡子轉了一圈,轉頭問:“沐薇,這件會不會太貴了?”
周沐薇笑著抽出一遝嶄新的大團結:“喜歡就買,難道我還會短了你的?”
沈清源的忽然覺得一切都很可笑。
前世,他在鄉下一邊照顧她癱瘓在床的媽和好吃懶做的弟妹,一邊拚了命在地裏刨食。
那時他唯一的指望就是周沐薇的工資。
可她每個月寄回來的錢都少得可憐,他隻要多問一句,她永遠都是那句話:“我在城裏開銷大,你在老家花不了什麼錢,節省點就行了。”
沈清源信以為真。
為了減輕她的負擔,他每天天不亮就下地幹活,晚上借著月光給人洗衣服補貼家用。
半年不到,他的雙手就已經爛得不成樣子,到了冬天就又疼又癢。
可即使這樣,丈母娘依然指著他的鼻子罵他,說他一個鄉下人花錢大手大腳,不安分。
全然不提她的女兒在城裏用著他從牙縫裏省下來的血汗錢養另一個男人。
售貨員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這位同誌,您身上這條衣服還買嗎?”
沈清源點頭想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林景雲卻眼尖地出聲:“沈哥?你怎麼在這裏?還這副打扮?”
周沐薇和周依依也注意到了他。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沈清源,服裝整齊幹淨,眉眼神采奕奕,一時間都愣住了
幾秒後,周沐薇反應過來,輕咳一聲:“清源?你不是在家養傷嗎?來這裏做什麼?”
周依依也上上下下打量著他,撇著嘴嘲諷:“爸,你是在學林叔嗎?難看死了,知不知道什麼叫東施效顰啊?”
她頓了頓,忽又指著他大聲道:“等等,你哪兒來的錢買衣服?你是不是偷媽媽的錢了!”
沈清源心臟一陣抽痛,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為了保護女兒的自尊心,他自己穿著帶補丁的舊衣服,也要保證周依依每個月都有新衣服穿。
他自己踩著磨破了底的解放鞋,也要給周依依買城裏孩子才有的小白鞋。
他自己咽著粗糧窩頭,也要把省下來的細糧和雞蛋都留給周依依。
可在女兒眼裏,他就是個偷錢的賊!
“我花的是我自己的錢,和周家沒有任何關係。”他走向售貨員,指指身上的西裝,“同誌,這件我買了。”
周沐薇和周依依都愣住了,隨即覺得沈清源簡直是瘋了,竟然敢用這種態度對他們說話!
周沐薇上前幾步,好聲好氣對沈清源道:“好了清源,你不就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嗎?我承認,我最近對你的關心少了,但到底是你先不講理欺負了景雲,現在又怎麼能因為這點小事就和景雲置氣呢?”
沈清源覺得她簡直不可理喻,結完賬轉身走人。
林景雲卻忽然出聲說:“沈哥,我也想要這件衣服,你能讓給我嗎?”
說完不等沈清源回答,便不由分說把他拽到一旁:“沈清源,你別給臉不要臉!”
“你知道嗎,我和沐薇第一次見麵是在我家,那時候她剛成為我爸爸的學生,處處謹慎小心,我就陪她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談天說地,回來我說我想要一本國外的畫冊,她就跑遍了全京市的黑市;我發燒,她守了我三天三夜;我想考大學,她就天天來我家輔導我的功課,險些忘了給學生上課……”
沈清源靜靜地聽著,心臟卻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
原來這就是周沐薇。
她視林景雲為明月,他發個燒,她便緊張得像是天要塌了。
她視他為鞋底汙泥,他為她操勞一生,她連一句關心都沒有過。
那她又何必回鄉和他結婚?
他也不是非要娶她不可!
“後來我爸成了校長,把沐薇留在學校裏任教,沐薇說過,她這輩子最感激的人就是我。”
見他臉色難看,林景雲眼神越發得意,“她還說我這樣的人,就該待在京市這樣的大地方。沈哥,你別誤會,我不是想跟你搶什麼,沐薇心裏還是有你的,隻是你實在是不上台麵……”
沈清源強壓下心中的疼痛,淡淡開口:“說完了就滾吧。我一定會離婚,至於你的那些破事,留著跟學校行政部說吧。”
說完他轉身就走。
林景雲沒想到一向逆來順受的沈清源竟會和他頂嘴,猛地抓住沈清源的胳膊:“沈清源!你敢這麼跟我說話!你信不信我……”
話未說完,他一個踉蹌,拽著沈清源從百貨商店二樓的台階上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