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刻鐘後小腹傳來隱隱的墜脹感,膝蓋接觸冰冷地麵的寒意絲絲縷縷滲入骨髓。
寧清窈咬著唇,默默承受著這份刻意為之的刁難,所有的委屈和難堪都死死壓在心底,化作一片冰冷的死寂。
再跪下去,腹中這個與他血脈相連,跟她曆經磨難的小生命恐怕...
她不能倒下。
蕭徹將自己囚於這金瓦紅牆之內,並非是為了讓她無聲無息地成為別人泄憤的犧牲品,更不是為了讓她失去這個孩子。
她寧清窈不是砧板上待宰的魚肉!
深吸一口氣,寧清窈壓下翻湧的恐懼和屈辱,提高了些聲音再次伏身。
語氣盡可能保持平穩,卻依舊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臣婦寧清窈,恭請太後娘娘聖安!”
這一聲,在寂靜的殿宇中顯得格外清晰,甚至帶著一點孤注一擲的勇敢。
果然,正殿內傳來了動靜。
並非溫和的召見,而是一聲冰冷含怒的斥責。
尖銳聲音透過垂落的珠簾傳來,帶著積壓已久的怨氣。
“放肆!哀家尚未傳召,便敢一再喧嘩?難怪相家不要,竟是連最基本的規矩都沒有!”
鬱太後憋了許久的火氣,仿佛終於找到了宣泄口。
蕭徹的步步緊逼,權力的流失,親生兒子的被幽禁,這一切的憤懣她都算在了蕭徹頭上。
而眼前這個曾被蕭徹視若珍寶、如今卻身份尷尬的女子,無疑成了最好的遷怒對象。
寧清窈的再次問安,在她看來不是恭順,而是挑釁,是挑戰她這個太後所剩無幾的權威!
“不懂規矩,就好好教教她!”鬱太後的聲音冰冷萬分。
“掌嘴二十,讓她長長記性!”
侍立一旁的掌事宮女立刻應聲:“是!”
薛公公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卻不敢出聲求情,隻能拚命給那掌事宮女使眼色。
寧清窈聽到‘掌嘴二十’後心下一緊,隨即卻又奇異地鬆了口氣。
比起長時間跪在這冰冷地麵上危及胎兒,短暫的疼痛或許...更能承受。
暗中按住了欲要撲上來替她受過的青竹,用眼神示意她不可衝動。
這是太後的命令,替罰隻會招致更嚴厲的懲罰,唯有受著,才能最快地平息太後的怒火,保住孩子。
掌事宮女挽起袖子走到寧清窈麵前,她先是瞥了一眼焦急的薛公公,然後才抬起手。
前兩下落下時聲音清脆響亮,回蕩在殿內,但落在臉上的力道卻控製得巧妙,雖疼了些,卻不至於事後過於腫脹難堪。
寧清窈知道,這些在深宮浸淫多年的宮女手上都有這種‘真響假重’的功夫。
然而即便如此宮女也不敢真作假,當第四下落下時,那疊加的痛楚和巨大的羞辱感,還是讓她疼得閉上了眼睛。
身子晃了晃才勉強穩住,臉頰迅速紅腫起來,耳中亦是嗡嗡作響。
就在這時,早已進入內殿的鐘嬤嬤俯身在鬱太後耳邊,聲音壓得極低。
“太後娘娘,息怒,皇上如今的心思雖難測,但人既然已經強留在宮裏,無論如何此刻打壞了...終究是不美。
若陛下問起,恐傷及母子情分...”
鬱太後布滿細紋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她何嘗不知鐘嬤嬤言之有理,蕭徹如今羽翼漸豐,行事越發狠戾難測,她這個太後早已名不副實。
母子情分?
他們現在還有什麼母子情分可言?
鬱西華盯著殿外那模糊的、跪得筆直卻承受著掌摑的身影,聽著那一聲聲清脆的耳光,眼底翻湧著複雜的光。
那巴掌仿佛不是落在寧清窈臉上,而是透過她,狠狠地扇在那個將她親生兒子逼入絕境、將她尊榮剝奪的繼子蕭徹臉上!
一種扭曲的快意和更深的無力感交織在她心頭。
當掌事宮女打到第十下時,內殿終於傳來了鬱太後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夠了...”
掌事宮女立刻停手,垂首退到一旁。
寧清窈的臉頰已是一片紅腫,唇邊甚至滲出了一絲血痕。
她緩緩睜開眼,眼底是一片被淚水衝刷後強忍下去的屈辱,和劫後餘生的清明。
她再次伏下身,聲音因臉頰腫痛而有些含糊不清:“謝...太後娘娘開恩。”
殿內熏香嫋嫋,氣氛卻比外間更加凝滯。
寧清窈忍著臉上火辣辣的刺痛和膝蓋的酸麻,在宮女的示意下緩緩起身,步履略顯蹣跚地步入壽康宮正殿內室。
鬱太後已端坐在主位之上,手捧一盞溫茶,神色平靜淡然,仿佛方才殿外那場毫不留情的掌摑從未發生過。
寧清窈垂眸,心下冷然。
在這深宮之中,變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她早已見識過。
再次斂衽行禮,姿態放得極低,聲音因麵頰腫痛而愈發低柔含糊:“臣婦參見太後娘娘。”
鬱太後並未立刻叫起,而是慢條斯理地呷了口茶,目光似不經意地,落在寧清窈那即便穿著寬鬆宮裝也難以完全遮掩的隆起小腹上。
那目光帶著審視,銳利如針,卻又刻意顯得漫不經心。
“瞧著月份不小了...”太後放下茶盞,聲音不鹹不淡,聽不出情緒。
“幾個月了?”
寧清窈心臟微微一縮,指尖下意識地蜷緊。
穩住心神,低聲回道:“回太後娘娘,已滿六個月了。”
“六個月?”鬱太後重複了一遍,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像是在計算著什麼。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麼,鳳眸驟然眯起,眼底掠過一絲極銳利的光!
思緒猛地被拉回到半年前...
那時寧清窈與蕭徹的關係鬧得極僵,尤其是退了皇家婚約嫁給臣子之事,轟動整個京城。
她出嫁前一日,蕭徹如同瘋魔了一般,不顧所有心腹近臣的拚死阻攔,硬是闖出宮去!
當時聽聞後她還嗤笑蕭徹沉不住氣,為了個女人如此失態。
然而,當夜宮中就傳來駭人消息...
蕭徹在宮外遭遇不明埋伏,身受重傷,昏迷不醒地被抬了回來!
她當時以母後之尊前去探視,雖被蕭徹的心腹層層阻攔,未能近前,卻也依稀從太醫和宮人的竊竊私語中,得知蕭徹的症狀...十分古怪。
並非尋常刀劍外傷那般簡單,更像是...更像是中了什麼虎狼之藥,引得氣血逆衝,凶險萬分。
隻是後來蕭徹醒來後對此事並未在意,倒是他身邊的心腹沈翎,嚴密封鎖了所有消息,她也就漸漸忘了。
六個月前...蕭徹發瘋出宮...
中了古怪的埋伏昏迷...
這幾個點猛地串聯在一起,鬱太後渾身一震,再看向寧清窈那隆起的腹部時,眼神徹底變了!
那不再是看一個無關緊要的、失了清白的棄婦的眼神,而是充滿了驚疑、審視,以及一種可怕的揣測!
鬱西華雙眼如鷹隼般猛地鎖定寧清窈,目光冰冷銳利得仿佛要刺穿她的肚皮,看到裏麵孩子的真正來曆!
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和刺骨的寒意。
“寧清窈!給哀家說清楚你這肚子裏的孽種...到底是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