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禦史深知寧清窈外祖是何等身份,所以並無意自家孫女與之爭搶,王昭儀也被告誡過所以不曾表露任何。
隻是當初先皇駕崩後大皇子莫名繼位,寧清窈又突然與還是皇子的蕭徹解除婚約另嫁他人,這才讓王昭儀看到了機會。
“小姐,您剛剛不應該上前的,王昭儀當年與小姐那般要好,誰知背地裏趁您與...皇上生嫌隙之際進言入宮...”
當初小姐已經嫁入相家,驟然得知此事後暗自神傷許久。
“青竹,都是過去的事了!”
看出青竹的擔心,寧清窈別開臉垂首愣愣盯著窗外。
她那時已另嫁他人,有她的難處,蕭徹也成了皇帝,天子選妃她又能如何左右...
可她的心照樣會痛。
寧清窈就這麼呆坐在原地撫著肚子,靜靜感受腹中孩子帶來的暫時安寧。
直到瓊華殿的門扉被不輕不重叩響,門外除了通傳宮女,還站著壽康宮掌事嬤嬤鐘氏。
在看向她時,一張臉繃得如同秋日幹涸的土地,不見絲毫笑意。
“寧姑娘,太後娘娘請您去壽康宮用膳,請吧!”
聲音平板無波,帶著一種公式化的冰冷,與其說是邀請,不如說是傳令。
寧清窈的心微微一沉,鐘嬤嬤,鬱太後身邊最得力的老人她自然認得。
當初先帝賜婚,鬱西華還是皇後,蕭徹便曾緊緊握著她的手,神色凝重地告誡:“清窈你記住,在這宮裏若無我陪同,切勿獨自前往母後宮中...”
那時蕭徹眼底的擔憂,她如今才品出更深的味道。
蕭徹作為寄養在皇後膝下的皇子,雖得先帝疼愛,又怎比得過鬱太後嫡出的大皇子。
宮中暗流湧動,他是在怕她成為靶子,怕鬱太後借她來敲打他。
可如今...龍椅上坐著的是他蕭徹...
登基後蕭徹便將嫡出的大皇子幽禁府邸,追封生母為太後。
而曾經風光無限的鬱太後如今雖尊為太後,卻實權旁落,隻能在這壽康宮裏“頤養天年”。
這般境地,心高氣傲了半輩子的鬱西華又豈會甘心?
這頓晚膳,無異於鴻門宴。
明知前方是刁難,她卻不得不去。
至於蕭徹曾經的告誡...如今他恨她入骨,又怎會再護她分毫?
寧清窈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間的苦澀和胸腔裏的翻湧,緩緩起身。
“勞煩嬤嬤跑這一趟了。”
寧清窈挺著六個多月已然顯懷的肚子,步伐因身孕和心緒而顯得有些沉重,一步步邁出瓊華殿。
青竹立刻緊張地跟上,方才進來通傳的那個小宮女也默不作聲地跟在了後麵,像是無聲的監視。
熟悉的宮道在眼前延伸,朱紅的高牆,琉璃的瓦,漢白玉的欄杆...
一草一木,一磚一石,都曾見證過她與蕭徹並肩走過的無數日夜。
那時蕭徹是意氣風發受盡疼愛的皇子,總會刻意放緩腳步遷就她,指尖偶爾悄悄勾過她的袖擺,眼底有細碎的光亮和對她毫不掩飾的珍視。
如今,依舊是這條宮道,卻隻剩她孤身一人,步履維艱。
物是人非,山河依舊,故心已變。
巨大的悵惘和酸楚如同潮水般湧上心頭,幾乎要將她淹沒。
寧清窈微微仰起頭,努力將眼底那點不爭氣的濕意逼了回去。
引路的鐘嬤嬤偶爾側目,看到寧清窈臉上那抹恍惚的悲涼,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最終也隻是在心底化作一聲無聲的歎息。
這世道弄人,昔日矜貴明媚的世家千金,皇子心尖上的人,怎就落到了這步田地...
宮道上來往的宮人紛紛避讓行禮,目光或好奇、或憐憫、或鄙夷地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
前朝因寧清窈而起的風波,早已悄無聲息地吹遍了後宮每一個角落。
昔日準皇妃卻強硬悔婚另嫁他人,被臣子休棄,如今懷揣著不明不白的子嗣被陛下強擄回宮......
這本身就是一樁足以引人無限遐想和非議的談資,那些目光像細密的針,紮得寧清窈體無完膚。
終於到了壽康宮門前,守職的太監薛公公遠遠便看到寧清窈,臉上瞬間閃過驚訝、愕然,以及一絲複雜的唏噓。
他連忙上前恭敬地躬身行禮,態度甚至比以往更謹慎了幾分:“老奴給...給...”
薛忠卡了殼,不知該如何稱呼。
娘娘?
皇上並未明言納其為妃。
姑娘?
對於一個被休棄的女子來說又實在羞辱...
寧清窈看懂了他的為難,心底一片澀然,聲音輕得像一縷煙。
“薛公公不必多禮,喚我寧小姐便是。”
物是人非,簡單的四個字卻壓的她胸口幾乎喘不過氣。
薛公公聞言,嘴唇囁嚅了一下,終究什麼也沒說,隻那眼神裏的五味雜陳更濃了些。
側身讓開道路,低聲道:“寧小姐,請隨老奴來,太後娘娘已在殿內等候。”
步入正殿,一股莊重卻略顯沉悶的檀香氣味撲麵而來。
殿內陳設依舊華麗,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冷清與壓抑。
寧清窈不敢抬頭四處張望,規規矩矩地走到殿中,忍著孕肚帶來的腰酸和心中的屈辱,緩緩跪倒在冰冷的金磚地上,伏身行禮。
“臣女寧清窈,叩見太後娘娘,恭請太後聖安。”
殿內靜悄悄的,隻有檀香嫋嫋。
上方並未立刻傳來叫起的聲音,取而代之的是太後身邊掌事宮女平穩無波的回應。
“寧小姐稍候片刻,太後娘娘正在小佛堂禮佛...”
禮佛?
寧清窈心中一片清明,這個時辰臨近晚膳,哪裏是平日禮佛的時候。
這不過是最尋常不過的下馬威,是鬱太後刻意晾著她,給她難堪。
也是借此發泄心中對蕭徹、對她這個“紅顏禍水”的不滿。
寧清窈心知肚明,自己曾經與蕭徹那般親密,幾乎隻差幾步便是名正言順的皇後。
如今卻以這般不堪的身份跪在這裏,鬱太後不敢直接對蕭徹如何,便隻能將這股怨氣撒在她身上。
寧清窈維持著跪伏的姿勢,一動未動,逼她跪著,便是最簡單直接的折辱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