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母慢悠悠地起身,十足的長輩架勢,指揮著傭人“請”顧遲雲上車。
車子駛離別墅時,還能聽見鄰居們的議論聲。
那些善意的、替他不平的、或是疑慮的安慰,此刻都像鈍刀子切割著他的心臟。
祠堂陰森冰冷,盛夏時節也透著刺骨的寒。
顧遲雲被按在冰冷的青石板地上跪下,寒意和疼痛鑽心蝕骨。
看守祠堂的老傭人每隔一個時辰便進來厲聲問一句“知錯了沒有”,他稍有猶豫,便會被拖到旁邊的廂房“受家法”。
顧遲雲疼得幾次昏死過去,又被冰冷的井水潑醒。
意識模糊間,思緒飄回幾年前身受重傷的那天,也是這樣的痛徹心扉。
那時宋清棠也曾為他擋下家族所有的壓力,跪在祠堂為他求情。
原來,這一切都是愛錯人、信錯人的代價。
昏昏沉沉不知跪了多久,祠堂的門終於從外麵打開。
宋清棠獨自走了進來,臉色蒼白憔悴。
她看到顧遲雲跪在冰冷地上的身影,快步滑跪到他身邊,聲音沙啞。
“遲雲,我來接你回去。”
顧遲雲眼神木然,視線從排列整齊的牌位緩緩移到宋清棠臉上。
宋家三代單傳,商業巨擘。
他竟然會相信她不要孩子的鬼話。
今日種種,不過是他自作自受。
顧遲雲別開視線,撐著幾乎麻木的膝蓋試圖自己站起來。
渾身骨頭像碎了一樣,稍一用力就痛得臉色煞白。
腳剛沾地,便重重栽倒下去。
宋清棠眼疾手快地攬住他,手剛碰到他的後背,就被他抑製不住的痛呼震住了。
她撩開他背後的衣擺,看到那片猙獰的瘀痕和微微滲血的傷口,臉色驟然變了。
“他們對你用家法了?怎麼會......”
顧遲雲用力掙脫她的懷抱,倚靠著冰冷的門框,氣若遊絲地嘲諷。
“怎麼?宋總覺得我隻是跪了三天而已?”
宋清棠被他眼中的冰冷和疏離刺傷,無奈又煩躁地解釋。
“遲雲,領養琪琪是權宜之計,是為了給宋家一個交代,也是為了讓你不再有壓力......”
顧遲雲嗤笑一聲。
“領養的孩子算什麼交代?除非......她本來就是你的種?”
宋清棠的表情瞬間僵硬,心虛地別開視線,強硬反駁。
“你胡說八道什麼!我愛的隻有你!琪琪隻是合眼緣!”
顧遲雲看著她,心中最後一絲餘溫也徹底凍結。
巨大的悲慟之下,壓抑了數日的情緒轟然決堤,逼得他幾乎要脫口而出。
“宋清棠,你還要騙我到......”
話未說完,便被段泊寒尖利的聲音打斷。
段泊寒快步走進來,一把挽住宋清棠的手臂,語氣焦灼。
“清棠!琪琪醒了,鬧著要買新出的模型,我們現在陪她去好不好?”
他半拉半拽地帶著宋清棠就往外走,行至門口才像剛發現顧遲雲似的,驚訝道。
“顧先生出來了?要......一起去嗎?”
那語氣裏毫無邀請之意。
“他回去養傷,不去。”
宋清棠代他回答,語氣冷硬。
她目光複雜地看了顧遲雲一眼,帶著最後一絲警告。
“明天琪琪正式入族譜,會記在你名下。別再任性胡鬧了。”
顧遲雲垂著眼瞼,沒有回應。
他扶著門框,一步步往外挪。
祠堂門外,顧星晚滿麵焦灼地衝下車,看到他虛弱狼狽的模樣,眼圈瞬間紅了。
所有偽裝的堅強在這一刻土崩瓦解,顧遲雲的聲音帶著罕見的脆弱。
“星晚......你怎麼才來......”
他這聲依賴的囈語讓宋清棠心頭莫名一顫,忍不住開口。
“遲雲,別亂跑,跟顧星晚回去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早上我來接你。”
顧遲雲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
宋清棠盯著他蹣跚的背影,心臟像被一隻大手緊緊攥住,隻能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能心軟,這件事上絕不能妥協。
她想著一會兒就去買最好的活血化瘀膏和護膝,入秋了,他膝蓋受了涼,以後又該疼了。
顧星晚狠狠剜了宋清棠一眼,紅著眼圈小心翼翼地攙扶顧遲雲上車。
車門關上,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顧星晚哽咽著,沉聲問道:“他們竟然對你用家法?”
顧遲雲閉了閉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仿佛將積壓了九年的鬱氣都吐了出來。
再睜開時,眼神一片清明,聲音清晰而堅定。
“都過去了。星晚,我的行李呢?”
“已經從宋家取出來了。段泊寒......他把簽好字的協議給我了......你和她,從此一刀兩斷。”
顧遲雲嘴角扯出一個極淡卻又無比釋然的弧度。
“好,太好了。星晚,我們走,永遠別再回頭。”
顧星晚緊緊握住他冰涼的手。
“好,我們走,永遠不回頭。”
車子發動,平穩地駛離。
顧遲雲靠在車窗上,目光掠過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以及後視鏡裏越來越遠的、宋清棠和段泊寒帶著孩子的“一家三口”畫麵,眼神冷冽如冰。
宋清棠,這一次,是我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