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她擔憂的臉,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是死死地攥著被角,任由那股苦澀從喉嚨一路蔓延到心底最深處,將我整個人都浸透了。
從那天起,衛清衡沒有再深夜踏足我的房間。
可他的存在,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無孔不入。
他開始以小舅舅的名義,光明正大地關心我的病情。
每日三餐,小廚房送來的不再是府裏統一的份例,而是專門為我定製的、精致又清淡的吃食。
起初,我以為這隻是他心血來潮的施舍。
可漸漸地,我發現了不對勁。
當我孕吐得厲害,連清水都喝不下的時候,他派人送來的食盒裏,便會出現一碟晶瑩剔透的的冰糖酸梅。
當我茶飯不思,隻想吃些爽口東西的時候,第二天桌上便會擺著一盤酸甜開胃的山楂糕。
當我夜裏輾轉反側,心煩意亂時,次日午後的點心,便是一碗安神養氣的百合蓮子羹。
一次是巧合,兩次是意外,次次如此,便隻剩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刻意。
他送來的每一道吃食,都精準地踩在了我的孕期口味上,比我自己還要了解我身體的需求。
我終於知道了,從我踏進這國公府的那一刻,恐怕我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
看來我早已經活在他監視之中!
直到那一日,碧柳從送來的食盒裏,除了照例的果脯點心,還拿出了一張折疊整齊的紙條。
我打開一看,上麵隻有兩個字,筆鋒淩厲,力透紙背,帶著一股凜然的風骨,一看便知是出自於衛清衡之手。
——安胎。
這兩個字,讓我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在地。
手裏捧著的那碗燕窩粥,啪的一聲摔在地上。
“小姐!”碧柳嚇得尖叫起來。
我卻什麼都聽不見了。
我死死地盯著那張紙條,渾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被凍結。
安胎......
他果然什麼都知道!
他不是猜測,不是試探,而是百分之百地確定!
我之前心中還存留的最後一絲僥幸,那一點點或許他隻是懷疑。
或許我可以偷偷打掉這個孩子的妄想,在這一刻,被這兩個字碾得粉碎!
我懸著的那顆心,終於死了。
從那天起,我不再反抗,麻木地接受著衛清衡安排好的一切。
除了碧柳,再也無人能隨意進出我的院子。
衛子徹來過幾次。
他是我在國公府裏除了外祖母之外我唯一能感受到一絲暖意的人。
他溫潤如玉,待我真誠而友善。
可如今,這份暖意也被隔絕了。
我好幾次從窗縫裏,看到站在院門口,手裏提著食盒或是幾本書卷,想要進來探望我,卻都被衛清衡的下人麵無表情地攔下。
“四公子請回吧,九爺吩咐了,表小姐身子弱,需得靜養,不見外客。”
我看著他一次次地解釋,一次次地懇求,最後隻能失落地、一步三回頭地離去。
我的心好像也生出了愧疚和無邊無際的無力感。
子徹表哥,對不起。
我不是不想見你,是我不能。
現在的我已經不配再見她了!
被禁足在院子我有了更多的時間。
不過這反而讓我安心了不少,至少現在不用擔心別人發現我懷了身孕!
大概這也是衛清珩所想吧!
好在他還是顧及自己的臉麵的!
好在這院子就是之前我母親所住的地方,我也不算是太難熬!
無聊的我開始整理母親留下的遺物。
母親留給我的東西不多,隻有一個海棠花的梨木首飾盒。
我從小看到大,裏麵的東西早已爛熟於心。
一支磨得光滑的木簪,一對成色普通的銀鐲子,還有幾件她親手繡的、已經有些褪色的帕子。
這些東西,是我對她唯一的念想。
我一遍遍地撫摸著那冰冷的銀鐲,試圖從上麵汲取一絲力量。
就在我將鐲子放回盒中時,指尖無意中碰到了盒子底部的一處鑲嵌接縫。
我心中一動,仔細地摸索起來。
那接縫處似乎有一絲鬆動。
我用指甲輕輕一撬,哢噠一聲輕響,那層薄薄的底板,竟然被我揭了起來!
底下,是一個我從未發現過的夾層!
我的心跳了一下。
夾層裏沒有金銀珠寶,隻有幾封泛黃的信件,和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京城地圖。
我疑惑的將那些信件一一展開。
信上的字跡娟秀溫婉,是母親的筆跡無疑。可信中的內容,卻看得我心驚肉跳。
這些信沒有署名,也沒有收信人,更像是一些私密的日記。
“......身不由己,此生已無望,唯盼他安好。”
“......京中故人,相見不相識,咫尺天涯,痛徹心扉。”
“......若有來生,不求富貴,隻願做一尋常女子,與心上人白首偕老。”
字裏行間,充滿了無盡的哀怨與不甘。
母親......她在京城,竟還有一位故人?
一位讓她痛徹心扉的心上人?
這怎麼可能!
我從小聽到的,都是母親與父親情投意合,為愛遠走,為何信中卻流露出如此深沉的痛苦?
我拿起那張地圖,展開一看,更是心頭巨震。
是一張極為詳盡的京城輿圖,而在城西一處偏僻的宅院位置,被人用朱砂畫了一個小小的圈。
那個地方,我不認識。
我反複看了很久,都沒有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母親,到底隱瞞了什麼?
我正對著信件和地圖百思不得其解,背後卻毫無征兆地響起了一道清冷的聲音。
“在看什麼?”
我嚇得魂飛魄散,手一抖,信紙和地圖頓時散落一地!
我猛地回頭,隻見衛清衡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站在了我身後。
神色淡漠,深不見底的眸子,正牢牢地鎖在我臉上。
“小......小舅舅......”我嚇得嘴唇都在哆嗦,下意識地想去撿地上的東西。
他卻比我更快。
他彎下腰,修長的手指優雅地拈起一封信,拿到眼前,隨意地掃了一眼。
我緊張得心臟都快從喉嚨裏跳出來了。
“嗬。”他忽然發出了一聲極輕的笑。
他抬起眼,看向我,慢條斯理地將那封信折好,放回我手中。
“我姐姐,”他開口了,聲音平淡得聽不出任何情緒。
“總有些不切實際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