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還在我媽的肚子裏睡覺,家門被陌生男人一腳踹開。
我媽看清來人後,立即像是老鼠見了貓,縮起了脖子。
“大,大壯,你回來了。”
原來是我那個便宜爹。
他出去打工小半年,我還是頭一回見他。
他嗓音很粗,語氣不耐:“老子養你是吃白飯的?累了半年,回來連口熱乎水都沒有!”
我媽手忙腳亂地站起身,表情怯怯的。
“我⋯⋯我這就去燒水⋯⋯”
她話還沒說完,一個響亮的巴掌已經落了下來。
我媽被打得腦袋一偏,踉蹌著撞在土炕邊上,額頭腫起。
可她隻敢捂著臉,連哭都不敢大聲。
“就知道哭,生不出兒子的廢物!老子在外麵累死累活,回來就看見你這副死樣子,真他娘的晦氣!”
趙大壯還不解氣,又抬腳踹在她大腿上。
我在她肚子裏,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恐懼。
真他媽的是個人渣。
我要是能出去,非咬下他一塊肉不可!
可現在,我什麼都做不了。
一陣拳打腳踢後,發泄夠了的趙大壯一屁股坐在炕上。
“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給老子打酒去,再切半斤豬頭肉!”
我媽哆嗦著,連滾帶爬地站起來,趕緊往外走。
路上,她恨恨地瞪著肚子。
“都怪你沒用,你要是帶把的,他現在怎麼會對我這樣⋯⋯”
我簡直氣笑了。
是,我承認,之前她剛查出懷孕時,趙大壯確實對她好了幾天。
可那是因為他指望著她生個兒子出來光宗耀祖。
她難道看不出來嗎?
趙大壯打她,是因為他根裏就爛透了。
她不想著怎麼逃離,反而怪我不爭氣。
真是蠢得無可救藥!
我心裏的那點同情瞬間煙消雲散。
進了超市,我媽熟練地挑了最便宜的散酒。
正打算結賬,卻被一個戴著眼鏡的大娘叫住。
“秀芝?是林秀芝嗎?”
我媽猛地一顫,下意識想把紅腫的臉藏起來。
“劉,劉老師。”
劉老師推了推眼鏡,目光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停留了一下,最後落在她臉上,眉頭皺了起來。
“你這是⋯⋯”劉老師語氣裏帶著惋惜,“又懷上了?”
我媽窘迫地點點頭。
“唉⋯⋯”劉老師歎了口氣,聲音壓低了些。
“秀芝啊,我記得你以前讀書挺靈光的,字也寫得漂亮。你說你,怎麼就⋯⋯”
我媽沒說話,低著頭。
讀書?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像上輩子。
她坐在教室裏,不用幹活,不用忍受打罵,還能學新知識。
那時她常常做夢,夢到自己跨過看不見邊的大山,去了外麵的世界。
劉老師像是想起了什麼,語氣熱切了些。
“對了,老師開了一個新班,專門接收你這樣半路退學的女孩子,秀芝,你願意來嗎?”
我感覺到我媽的心跳突然加快。
她眼睛亮了亮。
但那點光亮很快熄滅。
她想到隔壁村那個讀了高中,心氣高了,不想早早嫁人的姑娘。
她被她爹用皮帶抽得半死,鎖在屋裏,最後嫁給了一個五十歲的老漢。
林秀芝活了十八年,從來沒親眼見過哪個女孩靠著讀書真正走出大山,改了命。
讀書對她們這種山裏的女娃來說,不是出路,反而是催命符。
花了家裏本來就不多的錢,最後下場隻會比不讀書還淒慘。
“不,不讀了⋯⋯女娃子讀那麼多書幹啥,最後還不是嫁人生娃,白白浪費錢⋯⋯”[]
劉老師張了張嘴,還想再勸,最終隻是歎了口氣。
“你再想想吧。”
我媽點點頭,逃也似地衝出了小賣部。
回去的路上,她低頭,看著肚子,所有的恐懼和不甘瞬間找到了出口。
“都怪你!”
她咬牙切齒地低聲咒罵,手指狠狠掐著肚皮。
“要不是你這個小賤種,我怎麼會成現在這幅鬼樣子!”
她把所有的錯,又一次扣在了我頭上。
可捆住她的從來不是肚子裏的我,也不是這座山。
是她自己認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