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遠額上全是冷汗,強撐上身起來,聲音發虛:“我自己簽。”
麻醉藥劑從脊椎推入,冰冷的觸感讓他連喘氣聲音都小了。
藥效還沒完全發作,他能模糊地感受到身體的失控和意識的抽離,整個人像墜入冰窖。
意識徹底消散之際,他似乎聽到醫生鬆了口氣的聲音。
“暫時穩定了…但還需要觀察。”
護士進行著術後護理,儀器滴答的聲音規律地響著。
顧懷遠強撐住最後一絲氣也彌散,他再提不起一點力氣。
他能感受溫度正一點點從體內流失,最後墜入一片黑暗中。
再次醒來時,周遭依舊是刺鼻消毒水氣味。
他意識尚未完全清醒,但疼痛的感覺卻先一步像潮水般洶湧而來。
顧懷遠費力睜眼,視線逐漸聚焦,模糊白色慢慢凝成人影,耳邊嗡鳴聲一點點消失。
他張張幹裂的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小程正毫無察覺地在一旁守著。
麻醉藥效力逐漸褪去,疼痛開始肆無忌憚地蔓延,腹部仿佛被撕裂又縫合。
顧懷遠連呼吸都不敢用力,稍微一點動作都好像有無數細小針在他每一寸肌膚上撕扯著。
細密冷汗慢慢爬上他額頭,他仰躺在床上,盯著蒼白天花板,試圖轉移注意力。
腦子裏忽然響起蘇沐雨臨走時說那句會很快回來。
她又一次失信了。
緩過這一陣痛,顧懷遠艱難張張嘴,聲音幹澀:“小程”
小程驚呼一聲,趕緊將他後腦墊高,倒一杯溫水遞給他。
溫熱的水劃過喉嚨,顧懷遠才覺得好受了些。
小程蹲在床邊,仰臉擔憂地看著他:“先生,您感覺怎麼樣?”
顧懷遠臉上擠不出笑,隻是搖頭。
他才說了幾句話就有些喘不上來氣,逼仄病房和滴滴答答儀器聲讓他覺得更加難受。
他不想死在這,他想回家。
又一陣疼痛襲來,顧懷遠臉色又白了幾分。
他死死抓緊小程手,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小程,我不想在醫院,我想回家”
東郊壹號。
房子裏一片漆黑,蘇沐雨竟然還沒有回來。
顧懷遠癱坐在輪椅上,臉色依舊不好,但人看上去精神了一些。
指揮小程推他在偌大房子裏慢慢挪動,嘴裏念念有詞:“那片空地要種些鬆柏。”
“這個擺件應該換一下了。”
“窗簾顏色太深了。”
小程都一一應下,心裏卻湧現出一絲不安,小心勸道:“先生,這些等您身體養好了,都可以親自去做。”
顧懷遠卻很久沒出聲,最後才說一聲輕飄飄“好”。
“小程,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見過蘇沐雨了,她還會回來嗎?”
“她是不是很討厭我。”
小程忍著眼淚,一個勁搖頭:“不是,小姐怎麼會討厭先生呢。她說很快會回來。”
顧懷遠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是嗎?那我先休息一會兒,等她回來了,你記得叫我。”
小程一怔,聲音有些哽咽:“小程記下了。”
夜色黑沉,他看不清窗外天空。
顧懷遠躺在床上,視線裏隻剩了那道鐵門,冷冷將他圍在這片漆黑夜裏。
好冷,好冷
顧懷遠覺得眼皮越來越重,力氣正慢慢從他身體裏流失。
蘇沐雨會不會偶爾,哪怕隻有一瞬間,想起過他。
他是有一瞬間想要徹底放下,重新開始,可他真的太累了。
顧懷遠眼角沁出一滴淚,這滴淚落在枕頭上,很快消失不見。
蘇沐雨將陸清瀚安撫好之後,已經是第二天。
她看了一眼一直沒有任何消息手機,心神不寧去了醫院。
病房裏,護士正在更換床品。
蘇沐雨心稍稍回落,上前問道:“你好,請問這個病房的病人去哪了。”
護士手上動作不停:“你說顧懷遠。他堅持辦完出院手續就回去了。”
“也是固執,沒個家屬陪著,手術同意書都是自己簽字。”
蘇沐雨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反應過來後,和護士道完謝又急著往家裏趕。
車輛飛速行駛,半個小時後。
她推開房門,卻愣在了原地。
小程淒厲的哭聲和壓抑的氛圍充斥著她耳膜,她循著聲音,邁著沉重腳步往裏走。
蘇沐雨努力提高聲量,聲音裏是強撐鎮定:“小程,你在哭什麼。”
可下一秒,她腦子裏緊繃的那根弦悄然斷裂。
所有聲音好像全部消失,隻有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
血跡從門口一直蔓延到床上。
顧懷遠雙眼緊閉,臉色慘白如紙,身下是一片駭人的血泊,明顯已經沒了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