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建華!這......這都你打的啊?”
秦迎春聽見動靜從東屋快步出來,瞅見秦建華褡褳和背簍裏露出來的獵物,驚得捂住了嘴。
秦建華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把背簍和褡褳卸下,嘩啦一聲裏頭的東西全倒出來。
雖說山雞給了村長,可剩下的獵物堆一塊兒,在這大饑荒的年頭看著也讓心裏特別舒暢。
“兔子!......哦,斑鳩!”
秦建民和秦丁香歡呼著撲過來,圍著獵物蹦蹦跳跳,小臉上滿是歡喜。
秦建民還小心翼翼摸了摸野兔帶著餘溫的皮毛,咽了口唾沫。
炕上的秦紅梅也掙紮著想坐起來,秦迎春趕緊過去扶。
等秦紅梅瞅見地上那堆實實在在的肉,眼淚唰地就湧出來了。
不是委屈,是絕處逢生的衝擊,是瞅著弟弟這麼能耐的欣慰。
“建......建華......你......”
她哽咽著說不出整話,光一個勁兒流淚,腫得青一塊紫一塊的臉上卻使勁想擠出笑來。
“姐,你瞅!有肉吃了!你胳膊上的傷藥我也找著了!”
秦建華拿起包著接骨草和田七的樹葉包,跟獻寶似的遞到秦紅梅跟前。
“我仔細的包著的,等會兒我就給你搗鼓碎了敷上!”
“好......好......”
秦紅梅哆嗦著手接過那帶著土腥氣的草藥包,跟捧著啥寶貝似的眼淚掉得更歡了。
秦建華忙扯著衣袖給她擦了擦,忙招呼雙胞胎燒水,他自個拎起一隻野兔和一隻斑鳩,走到院子旮旯,動作麻利得拿那豁口柴刀。
就見他快速在兔子後腿劃個小口,再用細樹枝熟練地捅進去,貼著皮往下順,接著鼓著腮幫子使勁吹氣。沒一會兒,兔子皮就吹得鼓鼓囊囊,他順著吹脹的皮,用刀尖利落地劃開剝皮,手法很是老道。剝下的兔皮先放到一邊,跟著開膛破肚清理內臟。
處理斑鳩更省事,拔毛、開膛。
血水和臟東西招來了幾隻嗡嗡叫的蒼蠅,秦迎春趕緊用燒火棍趕跑了。
秦迎春一邊瞅著弟弟行雲流水的動作,一邊燒火,鍋裏燉著切碎的兔肉塊和一點苞米碴子,水汽騰騰的,肉香越來越濃,滿院子都是。
這久違的、實打實的肉香,讓每個人都暈乎乎的,肚子裏的饞蟲直叫喚。
就在這肉香撲鼻、一家子沉浸在片刻歡喜的時候,院門外傳來個尖嗓門。
“哎喲!紅梅!迎春!在家沒?”
話音沒落,一個穿半舊藍布褂子、頭發梳得溜光、顴骨老高的瘦娘們也不等應聲,就熟門熟路推開虛掩的院門徑直往裏闖。
正是秦建華的二嬸,趙金鳳。
“老遠就聞著香味兒了!這是燉啥好嚼穀呢?香得我老婆子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趙金鳳一進院,那雙精得跟猴似的眼睛一下就釘在咕嘟冒泡的鐵鍋上,又飛快掃過地上沒來得及收拾的兔皮和斑鳩毛,最後落在秦建華剛處理好、放破木盆裏準備洗的另一隻野兔肉上。
她臉上的笑更熱乎了,眼裏的貪勁藏都藏不住。
“嘖嘖嘖!我說咋這麼香呢!原來是建華打著兔子了,還有斑鳩。”
“哎喲喂,這可真是老天爺開眼,知道咱家難,送肉來了。”
她一邊說,一邊自然而然往灶台邊湊,眼睛直勾勾盯著鍋裏翻滾的肉塊,喉嚨明顯動了動。
秦迎春臉一白,下意識擋在灶台前,聲音發緊。
“二......二嬸,你咋來了?”
“瞧這孩子說的,我當嬸子的,還不能來瞅瞅侄女了?”
趙金鳳嗔怪地剜了秦迎春一眼,腳底下沒停,“紅梅傷得咋樣了?哎,可憐見的。正好,這兔子肉最補了,給她多盛點湯喝!”
她說著話,竟就伸手去拿灶台上豁口的碗和勺。
幾人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秦紅梅更是急得直起了身。
“二嬸......”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猛地橫在了趙金鳳和灶台中間。
是秦建華。
他剛處理完獵物,握著柴刀的手上還沾著血汙和兔毛,眼神冰冰冷跟淬了寒氣似的,直勾勾盯著趙金鳳伸向碗的手,聲音不高卻帶著股刀片子似的冷冽。
“二嬸,手別伸太長了。”
趙金鳳被他這眼神和氣勢懾得一僵,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隨即惱羞成怒的跺腳。
“你這叫啥話?我是你二嬸!”
“你家有肉吃,我來瞅瞅受傷的侄女,順便嘗一口咋的了?你爹媽沒了,我這當嬸子的還不能疼疼你們?”
“疼?”
秦建華嘴角扯出個冰冷的弧度,目光掃過趙金鳳那張寫滿算計的臉。
“我大姐被王家打得半死抬回來,你‘疼’過嗎?家裏斷糧,建民丁香餓得浮腫,你‘疼’過嗎?我二叔趁我爹沒了拿走公社給我們的救命糧那會,你‘疼’過嗎?”
他每問一句,就往前湊一步。
那沾著血汙的手,慢慢握住了腰上的柴刀把。
刀把粗糙,還沾著暗紅的血漬。
“現在聞著肉味了,倒想起‘疼’來了?”
秦建華的聲音猛地拔高,帶著毫不掩飾的狠勁,跟炸雷似的在小院子裏響起來。
“我告訴你,趙金鳳!”
“這肉,是我拿命從山裏掙回來的。是給我們兄弟姐妹活命的口糧。”
“一粒米、一口湯,都別想從我家拿走!”
他說著揚起手裏的柴刀,對著趙金鳳那僵在半空的手,眼神凶得跟護崽的孤狼似的。
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再敢伸爪子,剁了喂狗!”
柴刀在午後的日頭下,殘留的暗紅血汙和剛處理獵物留下的碎肉,看著格外嚇人。
趙金鳳嚇得魂都飛了,尖叫一聲猛地縮回手,踉蹌著往後退了好幾步,臉色白的跟紙一樣指著秦建華,嘴唇和手卻在哆嗦。
“你,你,反了!這是反天了!秦建華你敢......”
“滾!”
秦建華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手裏的柴刀往前虛劈一下,帶起一股腥風。
趙金鳳最後一點膽氣也嚇沒了,哪還敢再多說一個字,也顧不上啥臉麵,轉身連滾帶爬衝出院子,身後卻傳來秦建華的聲音。
“回屋告訴二叔,先前從我家拿的東西趕緊送回來,不然我把他告公社去!”
院子裏一片死寂,就剩灶膛裏柴火劈啪響和鍋裏肉湯咕嘟的聲兒。
秦迎春、秦建民、秦丁香,全都目瞪口呆瞅著手持柴刀、渾身透著冰冷煞氣的秦建華。
他們還從來沒見過弟弟(哥哥)這樣。
那凶狠的模樣讓他們有點生分,可更多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被強大家夥護著的踏實!
尤其是秦紅梅,瞅著弟弟那挺直的、跟山似的擋在家人跟前的背影,眼淚又湧了出來。
這回,是滾燙的、安心的淚。
秦建華慢慢收刀,眼裏的狠勁跟潮水似的退了。
他轉身瞅著嚇著了的家人,聲音緩了下來,還帶著點安撫的笑意。
“沒事了。二姐,瞅著鍋,別糊了。”
“建民,去把院門關嚴實了。”
他走到水缸邊舀一瓢涼水,仔細衝洗手上的血汙和柴刀。
冰涼的井水激著皮膚,讓他逐漸冷靜了下來。
這些獵物混著麩皮和玉米碴子倒是能扛幾天,大姐腿沒事,但胳膊上的傷也得養一段日子,二姐的病也不能拖,建民和丁香腹中是因為缺鹽,這些事他得再好好琢磨琢磨。
二叔拿走的那些糧食,必須盡快要回來!
還有王賴子那種無賴,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秦建華想到這裏,眼神頓時變得銳利深沉。
他甩了甩刀上的水珠,走到牆根拿起一塊糙磨刀石。
刺啦!
刺啦!
磨刀石蹭著柴刀的聲音在小院裏響得很有節奏,豁口的刀刃在石頭上蹭出了火星。
“哥,這刀......真能磨快?”
秦建民蹲在旁邊,眼巴巴瞅著。
“能。”
秦建華頭也沒抬,專注的一下又一下磨著。
“磨快了,進山才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