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進山,可不是像今兒個弄點兔子斑鳩啥的。
他惦記的是在林子裏留下的那個叉。
那蹄印,那拱翻的地,還有空氣裏那股子衝鼻子的腥臊味兒......
是頭硬貨!
如果能弄回來,油熬出來夠吃幾個月,肉熏上,骨頭熬湯,皮子還能換點鹽巴針線。
可那是野豬,不是野兔山雞。
一豬二熊三老虎,這話不是白給的。
光靠那把豁口柴刀和彈弓,那是送死。
秦建華這樣想著磨刀的動作就越快了,直到刀刃在日頭底下泛起冷光,手指肚在刀刃上輕輕一刮,能感覺到一絲細微的拉手感才停住。
他起身目光掃過屋後柴垛,衝著秦建民招了招手。
“你把那根最直溜的樺木杆子給我拖出來,得有你手腕子粗。”他又指了指牆角一堆新砍回來的藤蔓,“還有那些藤子,挑最韌的泡水桶裏去。”
交代完這些他鑽進西屋,翻騰起牆角的幾個破瓦罐,裏麵是些曬幹的、黑黢黢的草根樹皮。
這是他爹以前零零碎碎攢下的,有些是治蛇蟲咬傷的,有些......
這是?
秦建華把那幾塊發黑的根莖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有股子辛辣刺鼻的氣味。
烏頭......
他心裏微顫,又連忙塞回了罐子裏。
他是想整點草藥當麻藥用,烏頭也確實有這個功效,可沒有嚴格炮製的烏頭是有劇毒的,而且劑量控製也是大問題。用少了麻不倒獵物,用多了藥效滲到肉裏是會出人命的。
瞅著天色暗了下來,秦建華隻能先放棄製作麻藥的事。
吃完飯後他也沒閑著,校園裏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比手腕稍細點的樺木杆子鋸成一米左右長,削去樹枝刮掉皮,一頭用磨快的柴刀仔細地削尖、烤硬。然後取了從破門板上拆來的鐵釘燒紅,在木頭靠近尖端的地方打出幾個洞。
弄好後把泡軟了的藤皮撕成細股,搓成結實的小股繩,把從破桶上拆下來的鐵皮剪成合用的水滴狀,尖端打磨鋒利又用藤繩穿過木頭尖端的小孔牢牢綁住。
一根簡陋的木矛就成型了,鐵片鋒利的尖端看著就讓人心裏發寒。
地箭更費工夫。
他用韌性極好的硬木彎成弓形,固定在削好的木架上。
箭杆用的是最直最硬的柞木枝,箭頭同樣綁上帶倒刺的鐵片。
最關鍵的是機關和麻藥。
觸發絆索用的是極細的獸筋,用的是兔子筋,另外兩條兔子筋拿來做了彈弓。
至於麻藥,他打算上山後采點洋金華(曼陀羅)、天仙子、延胡索現場製作麻藥,到時候就碾碎了,把汁液塗抹在木矛和地箭的血槽裏。
做完這些,他額頭也見了汗。
秦紅梅靠在炕頭,看著院子裏弟弟光著膀子,古銅色的脊梁上汗珠子滾著,手臂的肌肉隨著削砍的動作繃緊又放鬆。那專注的側臉,那沉穩有力的動作,讓她陌生又心安。
這還是那個整天琢磨給張彩鳳買花衣裳的弟弟嗎?
他像是忽然長大了,長成了一座能遮風擋雨的山。
秦迎春給大姐擦著汗,臉上是抑製不住的欣慰,“大姐,你看建華......像換了個人。”
秦紅梅紅著眼,嘴角卻噙著笑點頭,“像......像咱爹。”
第二天,天剛麻麻亮,秦建華吃了昨晚剩下的兔肉湯泡麩皮餅子,全副武裝出發了。
褡褳裏裝著彈弓和彈丸,背簍裏裝著地箭、繩索、塗了黑泥的藤套索、還有幾個壓拍子、一竹筒水、兩個硬邦邦的麩皮餅子。腰裏別著磨得鋥亮的柴刀,手裏還拎著那根加固過的樺木矛,尖端的倒刺在熹微的晨光裏閃著冷幽幽的光。
他走得很快,但腳步放得極輕。
重新鑽進昨天那片幽深的老林子,他先四處搜羅了下草藥,全簍到背簍裏。又特意往林子深處走了走,找到自己要用洋金華、天仙子、延胡索,用樹葉包裹著拿石頭碾碎了,把草藥汁塗到木矛和地箭上,這才循著記憶找到了那棵刻著醒目交叉標記的老柞樹。
就是這裏。
他蹲下身,仔細查看那片被糟蹋得不成樣子的爛泥窪。
蹄印更深更亂了,邊緣還帶著新鮮的濕泥。
被拱翻的泥土麵積更大了,一些植物的根莖被啃得亂七八糟。空氣裏那股野豬特有的濃烈腥臊味,似乎比昨天更濃鬱了些,還混雜著一股糞便的惡臭。
他撥開旁邊的灌木叢,幾坨還冒著熱氣的、黑黢黢的糞便赫然在目,像小土堆一樣。
糞便裏夾雜著沒消化的草籽和硬殼果核。
秦建華的心跳微微加速,這畜生離得不遠,而且就在附近活動!
他沒有立刻行動,而是伏低身體,緊貼著一棵粗大的紅鬆樹幹,最大限度地隱藏自己。然後閉上了眼睛摒除一切雜念,將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到了耳朵上。
聽山。
嗚嗚的風聲是背景。
在這恒定的背景音裏,細微的聲響被無限放大。
哢嚓......
窸窸窣窣......
呼嚕......呼嚕......
三種聲音交織,顯然是動物拱土帶動的聲音,還有啃食的響動。
那呼嚕聲......
該不會是......
濃烈的腥臊氣被風吹著鑽進鼻子裏,秦建華猛地睜眼,連忙借著樹木和灌木的掩護弓著腰動作敏捷得像豹子,悄摸的朝聲音和氣味傳來的方向潛行。
約一袋煙的功夫後,他伏在一片茂密的榛柴棵子後撥開眼前的枝葉,下一秒卻瞪大了眼睛。
那是!
一大兩小三頭野豬!
大的那頭體型像座移動的小山包,目測至少有兩百斤!
渾身覆蓋著鋼針似的黑褐色鬃毛,嘴邊支出兩根彎曲鋒利的獠牙,在晨光下閃著黃白色的光。它正用鼻子凶狠地拱著土,把地下的塊根、蚯蚓什麼的翻出來,吭哧吭哧地大嚼著。
旁邊兩隻小的個頭不是很大,瞅著也就十來斤。正學著母親的樣子,笨拙地用鼻子拱著地,時不時互相追逐打鬧一下,發出稚嫩的哼哼聲。
好家夥!
一窩端的機會!
秦建華的心跳得像擂鼓,手心頓時冒出了汗,但頭腦卻異常清醒。
硬拚是找死!
得找個安全的地方。
他立刻後退,退到足夠安全的距離,目光快速掃視周圍地形。
空地邊緣靠近大野豬經常拱食的區域,有一條被它踩踏出來的、相對清晰的獸徑,通往一片低矮但異常茂密的荊棘叢。獸徑旁邊有兩棵碗口粗、彈性極好的小樺樹,距離適中。
就是這裏了!
秦建華沒有絲毫猶豫,立刻開始布置陷阱。
首先,是絆腿的藤繩套索。
作為陷阱的第一步,保險起見三個方向都做了套索。
然後,是致命的地箭。
想著這麼大的野豬要是被套住,那向前衝的慣性更大,距離也更遠,秦建華就在距離繩套陷阱後方約莫一丈遠,緊挨著獸徑那塊略微鬆軟的土坡後快速挖出一個淺坑。把塗了草藥汁、綁著鐵片的箭,還有硬木弓小心安進去,箭尖正對著獸徑方向。
弓弦拉滿,用一根粗點的細木棍卡住機關。機關用另一根更細的藤蔓,巧妙地連接到前方絆腿套索觸發後、小樹彈回時必然會扯動的一個隱蔽支點上。
這是一個連環扣。
隻要野豬被套索絆住、套牢、彈起,掙紮的力量必然會扯動那根連接扳機的藤蔓,從而觸發後方早已蓄勢待發的地箭。
布置好這一切,秦建華又用帶著露水的草葉、苔蘚、斷枝,仔細覆蓋了挖掘痕跡,掩蓋了繩索和機關,讓整個陷阱區域看起來與周圍環境渾然一體。
做完這些太陽已經升到了頭頂,林子裏悶熱起來。
他顧不得抹去額上的汗珠,退到更遠、更隱蔽又能看到陷阱的地方,藏在一棵粗壯的樹後拿出硬邦邦的麩皮餅子,就著竹筒裏的涼水慢慢地啃著,耐心等待著。
時間在悶熱和寂靜中緩慢流淌,林間的光影變幻,蟬鳴聒噪。
秦建華一動不動,連呼吸都放得極其緩慢均勻,密切地監視著目標。
一直到日頭偏西,燥熱稍退,林子裏光線開始變得柔和,那頭大野豬帶著崽終於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