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是建華哥不?”
一個帶著哭腔的細嗓子響起來,話音裏帶著些許不確定,是秦丁香。
“哥!哥你可回來了!”
緊緊拽著妹妹手的秦建民看清了前麵的人就是他哥,頓時聲音帶著哭音撒丫子就往前衝。
“嗯,是我。”
已經快累到癱瘓的秦建華,看到小小的兩人衝過來登時心裏泛酸,嗓子眼堵得慌。
秦建民跟個小炮彈似的衝到跟前,借著月光一眼就瞅見秦建華身上那破褂子沾著大片大片暗紅的汙跡,臉上脖子上還有好幾道血檁子。
小娃子嚇得“嗷”一嗓子,腿一軟差點坐地上。
“哥!你......你咋這麼多血啊!你傷著哪兒了?!”
秦丁香也跟著哇哇哭起來。
“別嚎!”
秦建華趕緊低喝一聲,一把扶住快嚇癱的秦建民,聲音壓得極低。
“不是我的血!是野豬的!”
“野......野豬?!”
秦建民猛地收住哭嚎,眼睛瞪得溜圓,小臉在昏暗裏寫滿了難以置信。
秦丁香也忘了哭,抽抽噎噎地傻看著。
“嗯,大的弄死了,肉太多,隻帶回來這點兒,還有倆活的豬崽子。”
秦建華喘著粗氣,指了指身後拖橇上那黑乎乎的一團,“甭問那麼多,趕緊搭把手,幫我把這玩意兒拖河邊去!”
“河......河邊?”
秦建民還懵著。
“血腥味太重!得趕緊洗幹淨了才能進村,不然讓人聞見就麻煩了。快走。”
秦建華催促著,把一根牽引藤塞到秦建民手裏,“丁香,你前頭帶路,看著點道兒!”
兩個小家夥被這巨大的信息量和哥哥不容置疑的語氣震住了,懵懵的也顧不上害怕和疑惑,立刻按照秦建華說的辦了。
秦丁香抹了把眼淚,吸著鼻子在前麵小跑帶路。秦建民使出吃奶的勁兒,幫著秦建華一起拽那沉重的拖橇。三人趁著夜色,深一腳淺一腳地摸到村外那條小河下遊僻靜處。
冰涼的河水一激,秦建華昏沉的腦子清醒了不少。
他顧不上脫力,和秦建民一起把拖橇上那條血糊糊的野豬後腿肉和肋排拖進淺水裏,用河底的粗砂石使勁搓洗。兩隻被麻翻的小豬崽也被拎出來,用河水衝洗掉身上的血跡和泥汙。
冰冷的河水衝刷著血肉,帶走濃重的腥氣。秦建華動作飛快,秦建民也咬著牙幫忙,隻有秦丁香緊張地蹲在岸邊放哨,小身子在夜風裏微微發抖。
好不容易把表麵的血跡衝洗得差不多了,見暫時也找不著啥東西,秦建華隻能重新用濕漉漉的豬皮把肉裹緊,兩隻小豬崽也重新捆紮好,三人這才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悄悄溜回了家。
推開院門,昏黃的煤油燈光下,秦紅梅正掙紮著想從炕上坐起來,秦迎春一臉焦急地扶著。
當看到秦建華三人拖著一個滴水的、鼓囊囊的豬皮包裹,還有兩隻被捆著蹄子、哼哼唧唧的小豬崽進來時,姐妹倆都驚呆了!
“建......建華!這......這真是野豬?!”秦迎春聲音都在發顫。
“嗯,大的弄死了,肉太多埋山裏了,先帶回來這些。”
秦建華怕姐姐擔心半句沒提遇著狼的事,把沉重的包裹卸在堂屋地上,解開了豬皮。
衝洗過的豬後腿肉月光下泛著水光,雖然沒了刺鼻的血腥味,但那實實在在的、小山似的肉塊,依舊充滿了震撼的視覺衝擊力。
“我的老天爺......”
秦紅梅看著那肉又看看小豬崽,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狂喜,可很快又變成了滿眼的後怕。
“你......你一個人......咋敢去弄野豬啊!那是要命的玩意兒啊!”
“姐,沒事,我這不是囫圇個兒回來了麼?”
秦建華咧嘴想笑,卻牽動了臉上的傷口,疼得抽了口冷氣。
“你這臉上......身上......”
秦迎春這才看清他身上的血汙和劃傷心疼得直掉淚,慌忙去翻找幹淨的破布和溫水。
“皮外傷,不礙事。”
秦建華擺擺手,神色卻嚴肅起來,“肉是弄回來了,可這事......有點燙手。”
聽到他這話,秦紅梅和秦迎春臉上的喜色頓時僵住,換上了濃濃的憂愁。
是啊。
現在的政策是不準私下打獵的。
山裏的獵物都是公社的集體財產,上次是因為三爺爺好心把事壓了下去,要是這次被人發現舉報,輕則批鬥,重則......
那可是蹲大牢的!
“建華,這......這可咋整?”
秦紅梅的聲音帶著恐懼,秦迎春也緊跟著出聲,“要不,咱還是別進山了。”
“姐,二姐,你們別慌。”
秦建華眼神沉靜,思索下把心裏的想法說了出來。
“我路上想好了。這事,得讓一個人‘知道’,還得讓他‘默許’。”
“誰?”秦紅梅和秦迎春異口同聲。
“三爺爺。”
秦建華壓低了聲音,明亮的眼睛裏透著狡黠。
“三爺爺心裏跟明鏡似的,知道咱家的難處。我明兒個主動把這事跟他說了,就說是進山采藥撿山貨,碰到被熊瞎子咬死的野豬,想著家裏窮的揭不開鍋就撿肉回來糊口。豬崽子......”
“就說是撿肉的時候順帶在草窠裏撿的,看著可憐就帶回來了,養大了也是隊裏的財產。”
秦紅梅倆姐妹聽得一愣一愣的,不約而同的皺起了眉。
這說法......能行?
但看著弟弟那篤定的眼神,她們慌亂的心也莫名地安定了些。
“眼下最要緊的,是把肉藏好,把豬崽子養起來。”
秦建華打斷了她們的思緒,歎氣道:“這肉要是用鹽醃上,掛房梁上陰幹就能放住。”
“但是咱家現在沒鹽巴,就先洗幹淨煮一煮,用幹草給裹起來。明兒個我去整點鬆柏樹枝燒著扔裏頭熏熏,到時候悄悄陰幹了。至於那豬崽,先在我住那屋旮旯裏用幹草給弄個窩。”
“建華,你來燒水。丁香,去把院門閂死!”
一家人立刻忙碌起來,劫後餘生的狂喜和對未來的隱憂交織在一起,小小的土坯房裏充滿了緊張而充滿希望的氣氛。
兩隻小豬崽被洗刷了一番,這會藥性早過了,被安置在幹燥的草窩裏,哼哼唧唧地擠在一起,暫時成了這個破敗家庭最珍貴的“財產”。
秦建華草草擦了把臉,囫圇吞下秦迎春熱好的剩糊糊,幾乎是沾炕就睡死了過去。
這一天,耗盡了他所有的精力。
然而。
這份難得的安寧並未持續多久。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秦建華就被一陣粗暴的砸門聲和謾罵聲吵醒了。
“秦紅梅!你個不下蛋的喪門星!給老子滾出來!”
“開門!再不開門老子砸了它!”
“敢打俺娘,今天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是王鐵柱!
還有他那個混賬弟弟王鐵蛋的聲音!
聽動靜,王家父子怕是都來了!
秦建華猛地坐起身,昨夜的疲憊被一股衝天的怒火燒得幹幹淨淨。
他快速翻下炕套上褂子,抄起昨晚隨手放在炕邊的木矛,連鞋都沒穿就衝了出去。
院子裏,秦迎春和秦建民正死死盯著被砸得哐哐作響的破木門,臉色煞白。
秦紅梅也掙紮著從東屋炕上爬到了門口,扶著門框臉色慘白,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開門!聽見沒!”
王鐵柱在外麵咆哮著,抬腳狠狠踹在門上,破門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王鐵柱!你想幹啥!”
秦建華一聲怒吼如同炸雷,猛地拉開了被頂住的院門。
門外。
以王鐵柱為首,他爹王老栓、弟弟王鐵蛋,還有王家的幾個族親,氣勢洶洶地堵在門口。
王鐵柱一臉橫肉,眼珠子通紅,顯然憋了幾天的火。
王老栓陰沉著臉,王鐵蛋則捂著臉頰,被秦建華踹掉的門牙豁口還滲著血絲。
“小癟犢子!你總算敢露頭了!”
王鐵柱一見秦建華,當即怒火直衝腦門,擼起袖子就衝了進來。
“敢打俺娘和俺弟,今天老子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