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女戰神謝南夕愛木雲深如命。
她曾以畢生功業為聘,換他一人為夫,哪怕他此生無法為謝家留後。
大婚那日,舉國歡慶。
可婚後不過半年,謝南夕便被診出身中奇蠱,僅剩四年壽命。
族人紛紛勸她盡早納男寵留嗣。
謝南夕勃然大怒,將所有人逐出府門。
她緊緊抱住木雲深,聲音哽咽嘶啞:“雲深,就算我時日無多,此生也絕不負你。”
他信了。
可第一年,她就在外收留了五名俊朗男子。
“雲深,這隻是為了堵住悠悠眾口。”她輕撫他的長發,眼神依舊溫柔,“你放心,我絕不會碰他們。”
第二年,她流連酒樓,夜夜不歸。
“我一個將死之人,不過是想在最後時日尋些慰藉。”她擁著他,語氣低柔,“我知道,你定會體諒我。”
直到第三年,她直接將京城名伶蘇辭帶回了將軍府。
這一次,她難得不再編織謊言:“雲深,是我對不住你。”
木雲深望著她,喉嚨像是被扼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麵露愧色,卻字字如刀:“我......對蘇辭動了心,可我最愛的,始終是你。”
窗外枝葉沙沙作響,猛地扯回他的神思。
木雲深澀然一笑,抬起布滿新舊傷痕的手腕,提筆蘸墨,在鋪開的宣紙上緩緩寫下“和離書”三字。
天色破曉,和離書終成。
院中那一夜令人心碎的聲音也漸漸平息。
他將筆墨收好,取了油紙傘,在晨霧彌漫中悄然乘車前往東巷的藥材鋪。
郎中笑著迎出:“公子可是哪裏不適?”
木雲深容色清淡,遞過一張藥方:“按這個,抓幾味藥。”
郎中接過細看,片刻後臉色微變,驚訝抬頭:“公子,這方子......您是要做何用?”
“假死藥。”木雲深神色平靜無波。
郎中一怔,遲疑片刻斟酌開口:“公子可是遇上了什麼過不去的難處?”
木雲深唇角噙著一抹極淡的笑,眼底卻迅速掠過一絲痛楚。
是啊,是什麼難處,竟要他用假死來逃?
大抵是那個曾將他捧在心尖,如今卻將他碾落塵泥的娘子。
見他神色黯然,郎中低聲歎息:“這藥配齊需十日,公子......不妨再思量思量。”
木雲深指尖幾不可察地一顫:“好,有勞先生。”
他心口鈍痛難當——連一個素昧平生的外人都會為他惋惜。
那謝南夕呢?
若他真的“死”了,她可會有一絲難過,一絲悔意?
走出藥鋪時,天色陡然陰沉。
他撐開紙傘,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深可見骨的舊疤。
往事洶湧襲來。
為給謝南夕博一線生機,他曾徒手攀爬三日三夜的雪山,於萬丈冰崖采得一朵雪蓮。
當他渾身凍傷、滿身汙穢地趕回府中時,卻見奴仆正將他的箱籠一件件搬出正院。
貼身小廝小李坐在廊下,哭得雙眼紅腫,聲聲控泣:
“郎君為給將軍求藥,幾乎丟了性命!將軍卻終日流連酒樓!”
“流連便罷了,如今竟還要將正院騰出,讓那伶人住進來!”
“若郎君知曉,該何等傷心......”
小李話音未落,抬頭便撞見渾身狼狽、搖搖欲墜的木雲深。
“郎......郎君!”小李跪倒在地,渾身發顫。
木雲深目光空茫,聲音嘶啞得幾乎破碎:“謝南夕呢?”
不過片刻,謝南夕護著蘇辭迤邐而來。
她看見木雲深滿身汙泥的模樣,眼中毫無關切,隻餘厭惡:“看看你這副樣子,成何體統!”
木雲深心如刀絞,啞聲追問:“謝南夕,你這是何意?”
謝南夕身形微頓,身旁的蘇辭卻柔聲細語:“將軍,快帶我去看看新居吧。”
“好。”謝南夕語氣是他許久未聞的溫柔。
蘇辭“不經意”重重撞過木雲深肩頭,他手中緊護的雪蓮應聲落地。
謝南夕看也未看,衣擺掃過,竟將那朵救命的雪蓮踏碎在泥濘之中。
珍稀的雪蓮瞬間化為齏粉,混入汙濁。
一如木雲深的心,被碾得粉碎。
謝南夕腳步一頓,目光掃過地上殘跡,驟然冰冷:“我的病早已藥石無醫,你為何總是執迷不悟?次次帶回這些無用之物,徒惹我厭煩!”
她揮袖離去,字字句句皆是斥責。
仿佛她命不久矣,全是他的過錯。
他低頭看向腕間那道為采藥而留下的深疤,驀地發出一聲慘笑。
若這便是謝南夕所願。
那他成全她。
他會離開,再不為她的病耗費半分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