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陡然一頓。
木雲深猝不及防,從回憶中驚醒,掀簾望去。
隻見前方酒樓之上,一群人正圍坐笑談,居中者正是謝南夕與蘇辭。
人聲鼎沸中,掌櫃諂媚的笑聲格外刺耳:“將軍真是好眼光,一來就為我們蘇公子贖了身!”
謝南夕眉眼含笑,將滿麵嬌羞的蘇辭攬入懷中。
縱然去意已決,親眼見此場景,心口仍銳痛難當。
不久,包廂靜下,窗扉也被小廝掩上。
晨光熹微,油紙窗柩上清晰映出兩道人影。
女人握著男人的手,輕聲說著什麼,姿態親昵無比。
窗外喧囂,絲毫未擾內裏溫情。
木雲深未動,隻靜靜望著,聽著。
直至謝南夕為蘇辭披上外衣,兩人相視而笑。
恍惚間,他聽見車前的老車夫低聲輕歎:
“郎君,將軍時日無多,您......便由著她去吧。”
木雲深一言不發,緩緩褪下腕間那隻翡翠玉鐲。
那是謝南夕首戰告捷後,陛下賞賜,她連夜策馬奔回,親手為他戴上。
彼時,她眼底映著星河,滿滿都是他的模樣。
他收緊掌心,驀地將玉鐲擲出窗外。
清脆的碎裂聲響起,玉石四濺。
一如他徹底破碎的心。
他壓下喉間哽咽,淡淡抬眼,望向窗內正整理衣襟的謝南夕。
往日年少情深,便如此物,從此碎盡,散盡。
他要去一個,再無謝南夕的世界。
放下車簾,他輕聲吩咐:“回府。”
回到冷清僻遠的偏院,望著牆角堆疊的箱籠,心口似被細針密密紮過。
從正院搬出後,他還未及整理這些昔日珍寶。
每一件,都訴說著謝南夕曾予他的濃烈愛意。
他拾起一件,回憶便洶湧一分。
她曾跨過半座城為他買一盞魚龍花燈,踏過三更雪為他折一枝紅梅;
箱頂那枚玉佩,是她跪在雪地整整一夜,求來護他平安;
那隻褪色木偶,是他落水驚懼後,她徹夜不眠,一刀刀刻成,說“別怕,我會永遠守護你”;
那本泛黃詩冊,是少女笨拙真摯的心動,字字句句皆為他而寫......
翻滾的回憶幾乎將他溺斃,淚水不知何時已濕透衣襟。
“一大早去了何處?”
謝南夕冷冽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木雲深拭去淚痕,語氣平靜無波:“藥材鋪。”
她眉頭一皺,似是不耐,又似想起他一直為她的病奔波,強壓不滿:“我來,是有事告知。”
目光掠過他泛紅的眼尾,她頓了頓,終究開口:“我要讓蘇辭留在府中,地位與你相當。”
木雲深指節微白,語氣卻淡:“好。”
他應得太過爽快,反倒令她一時怔忡。
以往他總要哭鬧,如今這般平靜,竟讓她心底無端一空。
可轉念一想,他承諾過會永遠陪她,便又定下心神。
她正欲寬慰幾句,蘇辭的小廝卻慌慌張張跑來:
“將軍!公子舊傷複發,疼得厲害,隻想喝您親手熬的湯藥!”
謝南夕臉色驟變,急喚侍衛:“速去藥房取藥材!”
未待侍衛應答,她又改口:“罷了,我親自去!他等不得!”
說完轉身便走,衣角拂過門檻,自始至終未看木雲深一眼。
木雲深僵立原地,眼眶驟紅。
心口疼得幾乎站立不住,他緩緩蹲下身,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曾幾何時,他也是這樣被她珍視——哪怕他隻是無心一言。
那時她征戰歸來,途中想起他信裏一句“想吃荔枝”,便違令離隊,單騎奔赴嶺南,隻為給她帶回最新鮮的一掛。
小廝見他如此,心中不忍,低聲勸慰:
“夫君莫傷心,蘇公子終究是外人......將軍心裏還是有您的,前幾日還送了寶物來。”
木雲深滿心苦澀。
他隻得一對玉佩,她卻贈了蘇辭整座店鋪,光華灼灼,映得他心如死灰。
話音未落,院外突然傳來小廝驚惶的喊叫:
“不好了!將軍暈倒了!”
木雲深猛地抬頭,臉上血色霎時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