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瓷器,就是我們的糧草,我們的彈藥。留在應天府,它們是催命符。換成銀子,帶到京城,它們就是我們的護身甲!”
一番話,說得顧庭蘭和錢通啞口無言。
他們終於明白,顧塵的每一步,都不是信手拈來,而是根據對手的變化,做出的最精準的應對。
“可是,沒人敢買啊。”錢通還是愁眉苦臉。
“會有人買的。”顧塵的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不但有人買,我還要讓他們搶著買!”
他看著錢通:“我要你,現在就放出消息去。就說我顧家,感念今日各位名士仗義執言,為免除後顧之憂,決定將窯中剩餘的九十件天青釉,全部折價變賣!隻賣一天!價高者得!”
“折價?”錢通眼睛一亮,似乎嗅到了一絲機會。
“對,折價!”顧塵加重了語氣,“原先估價三千兩的筆洗,一千兩起賣!原先估價上萬的瓶尊,三千兩起賣!”
錢通倒吸一口涼氣。
這不是折價,這簡直是跳樓大甩賣!
這個消息隻要放出去,整個江南的古董商和富豪都會瘋掉!
天青釉的價值,經過今天這一場鑒寶會,已經深入人心。
即便有陸炳的威脅,但在如此巨大的利潤麵前,絕對有亡命之徒願意賭一把!
富貴險中求!
“我明白了!”錢通一拍大腿,“我這就去辦!我保證,天黑之前,整個應天府,不,整個南直隸的豪商,都會收到這個消息!”
錢通好比打了雞血,轉身就跑了出去。
院子裏,隻剩下顧家父子。
顧庭蘭看著兒子,許久,才歎了口氣:“塵兒,你這麼做,把所有人都算計進去了,就不怕他們將來恨你?”
“爹,”顧塵轉過身,看著這個還抱著一絲天真的父親,“當他們用一千兩買到價值三千兩的寶貝時,他們不會恨我,隻會感激我。至於風險,那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我給了他們一個暴富的機會,他們自然要承擔相應的風險。這世上,哪有穩賺不賠的買賣?”
他走到那張寫滿了江南名士名字的官文前,小心翼翼地將其卷起。
“這才是我們真正的護身符。至於那些瓷器,它們從被燒出來的那一刻起,就隻有一個使命。”
“什麼使命?”
“換錢,換勢,換一條通天的路。”
顧塵的眼中,沒有一絲對那些藝術品的留戀,隻有項目經理看到預算和資源時的冷靜與決絕。
當天下午,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通過知味軒的渠道,以颶風般的速度席卷了整個應天府,並向周邊擴散。
德順窯,清倉甩賣天青釉!
價格,隻有市價的三成!
僅此一天!
消息一出,應天府的古玩市場,瞬間炸了鍋。
“聽說了嗎?顧家的天青釉,三千兩一隻瓶子!”
“瘋了吧!那可是貢品級的寶貝!我親眼見了,那成色,三萬兩都有人要!”
“可是我聽說,錦衣衛指揮使陸炳要來查他們家啊!這時候買,不是找死嗎?”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買到手,立刻運出城,找個地方藏起來。等風聲過了,再拿出來,那就是十倍的利!這種機會,一輩子就一次!”
整個下午,知味軒的門檻幾乎被人踏破。無數的商人、管事,都想找錢通探聽虛實。
而顧塵,卻帶著打包好的十件貢品和那張“萬民折”,在李芳的安排下,悄無聲息地登上了前往京城的漕運官船。
船行至江心,顧塵站在船頭,看著身後越來越小的應天府城郭,麵沉如水。
他知道,自己這一走,看似金蟬脫殼,實則卻是將自己,徹底推上了大明朝最凶險的牌桌。
應天府的爛攤子,他真的甩幹淨了嗎?
陸炳那樣的猛虎,會眼睜睜地看著到嘴的肥肉,變成一堆被別人搶光的骨頭嗎?
他忽然想到了一個被自己忽略的細節。
為什麼陸炳要親自來?
一個肖文,一件貢瓷案,值得錦衣衛指揮使親自跑一趟江南?
不,絕不可能。
他一定還有別的,更重要的目的。
那目的,會是什麼?
就在此時,一名裕王府的護衛,快步走到他身後,遞上了一份剛剛從應天府用快馬送來的加急密報。
顧塵展開信紙,隻看了一眼,他的身體猛地僵住,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信上隻有一句話。
“陸炳已至應天府,並未查封德順窯,而是派人接管了拍賣,並親自坐鎮知味軒。他向全城宣布......”
“此次拍賣,所有收入,將全部充入軍費,用以犒賞東南沿海,抗擊倭寇的有功將士。”
狠。
真他娘的狠!
顧塵攥著那張薄薄的信紙,指節捏得發白。
江風吹在臉上,又冷又利,好比刀割。
他以為自己已經夠狠了,沒想到陸炳比他狠一百倍!
他想把水攪渾,陸炳直接把鍋端了!
他想把瓷器變現成自己的護身甲,陸炳轉手就給這批錢披上了一件誰也不敢碰的黃金甲——抗倭軍費!
這四個字,就是一道催命符。
誰敢動這筆錢,誰就是和整個東南沿海的將士為敵,誰就是大明的千古罪人。
他顧塵要是敢去要這筆錢,都不用嚴黨動手,憤怒的百姓和言官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他淹死。
他不但一分錢都拿不到,反而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親手燒出來的寶貝,變成陸炳收買人心,給自己臉上貼金的工具。
他辛苦布局,鬥智鬥勇,到頭來,全是在為陸炳做嫁衣。
高明!
實在是太高明了!
這一招,直接抽掉了顧塵所有計劃的根基。
他原本想帶著萬貫家財進京,用銀子開路,打一場漂亮的翻身仗。
現在,他身無分文,隻有一個虛無縹緲的“忠良”名聲,和十件隨時可能變成罪證的貢瓷。
他成了一個笑話。
一個被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可憐蟲。
“顧小哥,這......”送來密報的護衛看著顧塵難看至極的臉色,也是一臉的焦急。
顧塵沒有說話,他隻是轉過身,重新看向奔流不息的江水。
船,還在向前。
路,還沒有斷。
良久,他吐出一口濁氣,將那張信紙揉成一團,丟進了江裏。
那股從腳底升起的寒氣,已經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他輸了一陣,但他還沒輸掉全部。
他低估了陸炳的段位,但陸炳,同樣也低估了他。
陸炳以為他顧塵隻是個有點小聰明的窯工之子,卻不知道,他這副年輕的皮囊下,裝著一個在二十一世紀見慣了資本運作和輿論操控的魔鬼靈魂。
“船速不變,繼續前進。”顧塵的聲音,恢複了平靜。
護衛一愣:“我們還去京城?”
“去。”顧塵隻說了一個字,語氣裏聽不出任何情緒。
護衛不敢再問,領命退下。
船艙裏,隻剩下顧塵一個人。
他緩緩坐下,閉上眼睛,腦子卻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快運轉。
陸炳的局,看似天衣無縫,但真的沒有破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