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捏著牛皮紙信封,感受著兩張紙幣的厚度。
他突然想起來,醫院門口有個ATM機,帶著樟腦味,他一路狂奔。
冷光源在淩晨五點的街道上格外紮眼,插卡時緊張的厲害,好幾次都要輸錯密碼。
“轉賬成功。”四個大字貼在屏幕上,徹底放鬆了他緊繃的神經。
林默坐在ATM機外的台階上,這個時間街道上已經有了行色匆匆上早班的人們。
“嗡”手機在白大褂裏震動,房東的微信傳來:“收到。”
他盯著屏幕,發出吃吃的笑。
林默摸出李老倌給的豆漿,戳了好幾次才捅開塑封。
邊喝邊往醫院的方向走去。
回到科室時,走廊的燈還沒熄,昏花的光落在堆積如山的病曆本上。
林默剛把孝服塞進更衣櫃深處,轉頭聽見護士站傳來窸窣聲。
走過去,李姐正在收拾散落的輸液貼,見他進來慌忙把手裏的排班表往抽屜裏塞。
“張主任淩晨就在辦公室了。”李姐的聲音壓得像蚊子哼。
“特意讓我告訴你,八點準時去拿催費單。”
林默的心臟猛的發緊,他走到水池邊洗手,鏡子裏的人眼窩泛著青黑,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像野草似的。
八點整,辦公室的門被推開。
張主任正用紅筆在病曆上坐著標注,鏡片後的眼睛從紙頁上抬起來,目光像手術刀似的切過林默的臉。
“知道今天該做什麼?”
“知道,催費。”林默的聲音有點啞,昨晚哭喪扯著嗓子了。
“知道就好。”張主任把一遝單子扔到林默麵前,最上麵那張的金額大的有些刺眼,12床,五萬七。
“這些都是科裏的老賴,今天收不回三成,你這個月的實習評分別要了。”
林默捏著單子的指節泛白。
十二床的劉老太太他有印象,每天坐在輪椅上看著窗外,她兒子老周總是啃著饅頭。
他走出辦公室時,聽見身後傳來主任的冷笑。
“跟他爹一個德行。”
走廊的消毒水味依舊刺鼻,林默看著手上的催費單,手指無意識的扣著牆皮。
那時候他爹看著他的通知書隻是說了一句:“別學我太較真。”
林默往十二床走時,腳步頓住。
病房裏傳來了壓抑的哭聲,林默扒開門縫看去。
老周正蹲在床位抹眼淚,手裏攥著張繳費通知單,老太太躺在病床上,氧氣罐的氣泡咕嚕咕嚕的冒。
“小林醫生?”老周發現門外有人,慌忙站起來。
“我現在還.............拿不出來.............”
林默的目光落在床頭櫃的保溫桶,上層放著一碟鹹菜。
“我看看費用明細。你看,這個神經節苷脂可以換成國產的,效果差不多,但是能省一千多。還有這個特級護理,老太術後還不錯,病情穩定,調成二級護理就行。”
“我知道醫院有規定............可我實在............”老周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林默腦海裏閃過黑白照片上的老人:“我跟收費處說一聲,先交五千,剩下的分三個月還。”
原本一直睡著的劉老太太用兩個手指抓住林默的袖口,輕輕的搖晃了幾下。
走出十二床,一個護士舉著輸液瓶往裏跑,差點跟林默撞個滿懷。
“十七床吵起來了,家屬說我們亂收費,把病房裏搞得亂七八糟,病曆本都丟了。“
小周的口罩歪在下巴上,打濕的碎發粘在額角。
林默趕到十七床是,濃重的火藥味混著汗味撲麵而來。
穿著工裝的男人正高舉著CT片,他媳婦抱著孩子在牆角哭。
“就這監護儀一天收三百?這個社會還有人敢搶劫?我在工地綁鋼筋一天才兩百!”
林默翻開病曆單,又看了看孩子的胳膊。
“監護儀夜間可以關。你媳婦白天守著,夜裏有護士查房,其實不用一直開著。”
林默接過片子,仔細看了看,手指點了點骨折線:“這個消腫藥,可以換成硫酸鎂濕敷,便宜還管用。”
男人愣住了,突然蹲了下去捂住臉。
孩子嚇的哇哇大哭,林默從口袋裏摸出顆水果糖,剝開糖紙塞給孩子。
“你有沒有覺得,小林醫生今天有點不一樣?”護士李姐在病房外的走廊問小周。
“沒有,就是覺得小林醫生一直都好帥。”
“瘦的跟麻稈一樣還帥?”李姐打趣道。
“哎呀,不過小林醫生今天真的有些不一樣了。”
中午,林默看著飯卡餘額:1.5元。
盯著價目表研究半天,最終還是端著碗白飯往角落走。
李姐突然端著餐盤坐他對麵,把紅燒肉往他碗裏撥。
“老實交代,昨晚去哪了?”
林默扒飯的手突然停住,他看了看四周。
“我去殯儀館兼職了。”
李姐咬著筷子,雀躍的說道:“我就知道,看你跟王老頭走,我就猜到了。”
“李姐.............”
“放心放心,我不給別人說。”
“二十三床的家屬一大早就來了,西裝革履的。”李姐的筷子在碗裏攪著:“看著像個人,實際真不是個人。”
林墨點點頭,二十三床的病人是個中風病人,每天靠著鼻飼維持,家屬很少露麵,之前值夜班時好幾次看見老頭抹眼淚。
幾口扒完碗裏的飯,跟李姐道了謝趕緊往二十三床跑。
一打開二十三床門,一股煙味就飄過來。
一個穿著昂貴西裝的男人坐在沙發上,見林默進來,撣了撣煙味,好似挑釁似的吐了一口煙霧出來。
“我爸這費用怎麼回事,一天五千?”
林默拿過賬單,一行行看過去。
“鼻飼液可以換成普通流食,醫院食堂有專門的病號餐,一天三十管夠............”
突然一疊鈔票扔在茶幾上,恍惚中他看見對方臉上的戲謔。
“一天三十?看不起誰?”
林默看著男人在煙霧中的臉若隱若現,想起趙老頭晚上抹眼淚,但是他隻是個實習醫生而已。
下午五點,林默把催費單交到護士站時,夕陽正從走廊盡頭湧進來。
總共收回來一萬二,雖然離主任要求的三成還差一截,但是每張單子背麵都多了行家屬的簽字,統一畫著對勾。
“張主任在辦公室摔杯子呢。”
李姐將一杯熱牛奶塞到他手裏。
說你擅作主張改收費項目,要到醫務科投訴你。“
林默靠在護士站的桌台上,喝牛奶,聽見李姐擔憂的話。
“沒事,這符合醫院規定,醫務科不會管的。”
“你不怕他在你實習報告單上寫.............”
林默輕輕搖搖頭在:“不怕。”
一杯牛奶下肚,林默應該是乳糖不耐受,跑了好幾次廁所。
“小林醫生,二十三床的趙老頭找你。”小周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這是廁所啊,小周同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