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寧已經做好了謝臨淵是來找自己麻煩的覺悟了。
跟著管家往前堂走的路上,她心裏已經把“如何應對謝臨淵發難”的戲碼盤了三個不同版本。
版本不同,但核心不變。
無非就是,裝委屈、裝傻,一口咬定自己什麼都記不清了。
若他仍揪著不放,便揀些話頭誇他幾句。
以她琢磨角色心理的經驗來說,像謝臨淵這樣的人,隻要給他誇舒服了,自然也不會跟個“糊塗”的姑娘家計較......吧?
陸昭寧已經在心中構思好劇本,正要帶入情緒,身後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二妹妹且慢!”
陸霏寧提著裙擺快步走來,鬢上的珠花如她人一樣,規矩端莊。
“聽聞,謝世子今日帶了不少人到府上,母親在後院坐立不安,我實在放心不下,特來問問妹妹。”
她壓著聲音湊近,眼底藏著探究:“妹妹,你昨日,可是得罪了謝世子?”
陸昭寧放慢了腳步,很自然的回答了她的話。
“怎麼會呢?我昨日一直在陪老夫人,都沒見過他,何來得罪一詞?”
回來的轎子上,老夫人可是千叮嚀萬囑咐,要是有人問她昨晚在哪,一定是回答在她那。
陸霏寧凝眉,一臉不明所以,喃喃自語般追問:“既然如此,謝世子為何會來,還要......召見你?”
陸昭寧聽出了她語氣裏的擔憂和忌憚,心裏暗笑--
就謝臨淵那喜怒無常的性子,可不是正常人能伺候明白的。
管家在一旁急得額頭冒汗,想催促又生怕自己對陸昭寧失了分寸,隻能轉身對陸霏寧躬身,聲音發緊:“大小姐,要不您還是先回後院陪夫人吧,世子爺在前頭等著呢!”
“要真有什麼事,老奴自會去回稟,斷不敢勞煩您跑這一趟。”
陸霏寧臉色微變,忽而吹來一陣風,頭上戴著珠花有些歪斜。
她勉強牽起唇角,對著陸昭寧道:“那......妹妹快些去吧,別讓世子爺等急了。”
說完,她便放慢了速度,停在了原地。
垂在袖擺下的手死死攥著,尖銳的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肉裏,滲出血珠也渾然不覺。
身後的貼身丫鬟春桃狠狠剜了管家遠去的背影一眼,快步跟上陸霏寧,憤憤不平地抱怨:“小姐,這老管家也太勢利眼了!先前對您哪敢這個態度?”
“這般捧高踩低地巴結,那他也不想想,論才情、論規矩、哪一樣比得上您半分,唯有您才擔得起陸家的小姐身份!”
春桃越說越起勁,渾然沒察覺陸霏寧臉色越發難看,隻顧著往下念叨:
“依我看,謝世子今日來勢洶洶,指不定就是來尋她晦氣的,您等著看好戲就是!”
“住口!”
陸霏寧猛地回頭,眼底的陰鷙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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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前堂還有段距離,陸昭寧就聽到了陸泓的哀嚎聲。
“世子啊--下官是真不知道啊!”
“清莊這半年我都沒踏進一步,裏頭出了什麼事,我半點不知情啊!”
“既不知情,那就“再”好好想想。”謝臨淵漫不經心道。
緊接著,便是木棍抽在皮肉上的悶響,混著陸泓更高亢的鬼哭狼嚎,聽得人牙酸。
管家腳步虛浮,怎麼都不敢往前走了,蒼白著一張臉,回頭向陸昭寧請罪。
“小姐,您進去吧,小的在這就行!”
陸昭寧點頭,帶著青黛一直往前。
越往裏走,哭聲越刺耳。
青黛往耳後攏了攏碎發,眉尖擰出嫌惡:“不過是挨幾棍子,至於嚎得跟殺豬似的?”
她偷瞄陸昭寧,眼底的讚歎更濃。
小姐昨天可是被雷劈了都不吭一聲!
同是一家人,陸泓怎麼一點血性也無?
此時的陸昭寧也恍然大悟:
謝臨淵今日確實是來找麻煩的,但找的不是自己。
心頭一鬆,連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得走快點,看看陸泓是怎麼被打的。
她提步繞過廊柱,前堂景象撞入眼簾:
陸泓毫無形象地趴在冰涼的青磚上,錦袍前襟被淚水洇出大片深色,脊梁骨弓得像隻蝦米。
兩名青衣衛持棍而立,每一棍下去都帶著風聲,卻偏生控製得極好,隻讓他疼得抽搐,不見半點皮開肉綻的傷。
謝臨淵斜倚在紫檀木椅上,月白袖口襯得指尖愈發修長。
那把玉骨折扇在他指間轉得飛快,映出他眼底的幾分漫不經心、幾分冷眼旁觀。
直到陸昭寧走近,剛要屈身行禮,他指尖一頓,折扇“啪”地合起,聲音淡淡:
“免了。”
陸泓被一棍抽得猛地弓起背,眼角餘光瞥見站在一旁的陸昭寧。
他心頭一喜,像是瀕死之人抓住了最後一線生機,嘶啞的哭喊出聲:“乖女兒,快替為父求求情啊!我,我是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再這麼打下去,我會死的!”
“我是冤枉的啊--!哎呦--!”
啊......原來他也知道,人,是可能會被打死的啊?
那他又是如何做到,能在原主被打的鼻青臉腫時,輕飄飄地一句:“隻是讓你長長記性,這點小傷,不算什麼?”
陸昭寧冷笑,看人被打,確實挺爽的。
她壓低聲音,對謝臨淵說:“世子爺,他皮糙肉厚,可以打的更用力些。”
謝臨淵點頭,指尖一動,青衣衛打得更狠了。
陸昭寧在一旁看著,心裏也在盤算。
陸泓是自己的親生父親,算卦看不清命數。
不靠卦象,
陸昭寧還有腦子。
謝臨淵調查了一夜,今日來到陸家,僅僅隻是抓著陸泓打一頓,便說明,他已經確定陸泓對清莊一事並不知情。
畢竟依照謝臨淵的性子,那可是懷疑誰就把誰扔去肅清司。
像這樣在官員家行刑,可不多見。
打在陸泓身上的棍子看著恐怖,落點卻都在皮肉最厚處,疼是真疼,卻傷不了根本。
謝臨淵要的,從來不是陸泓的供詞,而是--
敲山震虎。
“繼續打。”
謝臨淵忽然開口,折扇“啪”地敲在桌麵,
“什麼時候想起來,什麼時候停。”
陸泓的哭聲猛地拔高,看向陸昭寧的眼神裏多了幾分怨毒:“陸昭寧!你就眼睜睜看著我被打?我可是你爹!”
“你快向世子求情啊!”
陸昭寧抬手捂住心口,眉頭微蹙著輕咳兩聲,聲音虛弱地,仿佛下一秒就要歸天。
她順勢倒在青黛懷裏,水汪汪的眸子凝著謝臨淵。
“世子爺,您既已動了我爹爹,可就不能打小女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