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染緊張地捏著衣角,脫口而出:“你,你怎麼來了?”
沈京寒眯眼:“這是我的書房。”
林染愣了一下,她真是被嚇昏了頭。
沈京寒進來,高大頎長的身影將她完全籠罩,捏著她的下巴,見她果然洗幹淨了,頭發半濕,隨意紮了起來,露出巴掌大的鵝蛋臉,眼睛烏黑瀲灩,薄唇如花瓣,生了一副魅惑人的模樣。
他鳳眼微暗,指腹摩挲著她的臉頰,低頭要親她。
林染下意識避開。她可以忍受毫無感情的肉體交易,但是不能接受親吻,那是戀人之間才能做的事情。
他們早就不是戀人了。
她可以屈服於權勢,但是不會再戀愛腦。
沈京寒臉色一冷,靜靜看了她三秒鐘,淡漠道:“回去擦點藥,臉毀了,日後就算想賣個好價錢也談不上價。”
十分無情。
林染垂眸,柔順地說道:“好的,大哥。”
沈京寒瞬間沒了興致,冷冷說道:“出去。”
她暗暗鬆了一口氣,飛奔下樓,一下來就被守株待兔的林若嵐攔住。
“你隨我來。”林若嵐指了指外麵的庭院。
林染眉尖微擰,跟著她出去。
外麵庭院裏,管家正帶人掀了草坪,重新鋪新的,林若嵐踩了一腳的泥,頓時臉都綠了。
“沈京寒是瘋了吧?一天天的是要把沈園掀個底朝天嗎?昨日扔家具,今日換草坪?這是什麼毛病?”
林染唇角譏誚,是潔癖,有病的那種。
他嫌棄趙家兄妹那些人踩臟了沈園,不止庭院的草坪,沒準小花園都要重新掀一遍。
他連這點都忍不了,早晚有一日會將她和母親全都趕出去吧。
她垂眸,自嘲地扯唇,七年前他就趕過一次,沈中奇現在如日中天,他趕不了大的,就趕了小的。
等到他手中的權勢壓過沈中奇,母親的下場不會太好。
當然,她的下場也不會多好。
她內心早有預感。
所以,她想早點離開沈園,從這場噩夢中清醒過來。
林若嵐一肚子火,見她活人微死的模樣,沒好氣地說道:“沈京寒找你做什麼?你頭發怎麼是濕的?”
林染淡淡說道:“羞辱我算嗎?大哥說,趙明凱和單家沒有半點關係,我這輩子都沒有當豪門闊太的命,讓我有點自知之明。”
林若嵐心虛道:“他真的這麼說?”
這些年沈家父子不合,表麵雲淡風輕,內裏早就鬥的水深火熱。沈京寒最恨的就是想搶奪他繼承權的人,沈灼玉被趕出沈園之後,首當其衝的就是她們母女倆了。
染染這是被她連累了。
林染默默卷起袖子,露出手腕上青紫可怖的淤青。
林若嵐失聲叫道:“他竟然還動手了?這還了得。”
林若嵐罵了幾句,拉著她的手,輕聲細語地安慰道:“染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咱們都忍了這麼多年了,斷然沒有功虧一簣的道理。
那趙明凱確實配不上你。等你沈叔回來,讓他幫你好好挑一挑,等你嫁入豪門,咱們母女倆就不用看沈京寒的臉色了。
媽媽這些年,都是為了你。”
這話,鬼都不信。
林染譏諷一笑,內心毫無波瀾。
母親隱忍多年,隻是想撈沈家的家產,從沈京寒那裏虎口奪食。沈京寒輕辱她,就是為了報複,母債女償。
他們都是一丘之貉。
隻有當年的她,天真愚蠢,所以才落得這樣淒涼的下場。
林若嵐按著太陽穴,皺眉說道:“今日鬧哄哄的,我頭疾又犯了,我先回去躺著了,染染,你缺什麼就跟管家說,讓管家去置辦。”
林染見她打消了疑慮,回房間去擦藥。
房間亂糟糟的,她的行李箱被翻的亂七八遭。
林染默默收拾好,這些年她身無長物,渾渾噩噩,宛如一縷遊魂。林若嵐在她這裏翻不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林染撿起地上被人棄之如敝履的畫稿,夾在畫板上,畫著沒畫完的部分。她畫的是水中獻祭的少女。
少女安詳地睡在水中,麵容恬靜,黑色的裙擺被綠色水波拉著不斷地下墜,周身都是枯萎的幹枯玫瑰。
燃燒的玫瑰紅,碧綠的水波,還有黑裙的少女。她喜歡用這樣鮮明的色澤來表現藏於深水之下的暗湧和悲歡。
這些年,畫畫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
她一年隻畫一幅少女圖,這幅畫她畫了三個月,一直沒有完成最後的部分,沒有想到回到沈園的第二日,就完成了。
林染從畫中的情緒中抽離出來,臉色蒼白地找到藥,和水吞下兩粒,給伊文打了一個電話,懨懨地說道:“畫好了。”
電話裏傳來伊文的尖叫聲:“染,你終於把我從黑名單裏放出來了。什麼畫好了?你不會是說你今年的少女係列畫好了吧?天呐!”
伊文的尖叫聲險些衝破房頂,歡喜的手舞足蹈。
這絕對是今年最好的一天。
“嗯。”林染吞下藥,心悸緩和,那些瀕臨窒息的感覺漸漸平複下來,大口地呼吸著。
伊文是她在畫廊認識的掮客。
準確地說,伊文幹的是倒爺的活,專門挖掘一些小眾不出名的畫作,買下之後,包裝一二,然後高價賣給冤大頭。
林染選他,是因為很少有外國人中文說的這麼溜,省去溝通障礙,也因為在她最窮困潦倒的時候,是伊文花十萬買下了她的畫,讓她免於餓死街頭。
所以,這些年,她的畫基本都賣給了伊文。
這人唯一的毛病就是話癆,喜歡催畫稿,隔三差五地就來問,讓她壓力很大,所以林染常年將他拉黑,等到缺錢賣畫的時候,才將他從黑名單裏放出來。
電話那邊,伊文歡喜瘋了,絮絮叨叨地說道:“天爺,你終於聽到了我的心聲。染,你知道你的暗黑少女係列有多麼驚豔嗎?
除了之前收你畫的買家,市場上還有好幾個收藏家都在問,價格都炒到了三百萬以上。我真是後悔當初簽的合同。”
這話,林染聽的耳朵都要起繭了。
當初暗黑少女還默默無聞的時候,有神秘買家以五十萬一幅的價格買下,然後還跟伊文簽了一個十年合同,每年都以五十萬的價格買一幅她的暗黑少女畫作。
這麼劃算的買賣,狗都會簽。
伊文歡天喜地地簽了,還非常良心地降低了他的傭金抽成。
結果千算萬算,沒有算到,她的身體不支持她畫色彩太濃鬱,情緒太濃烈的畫作,所以她一年隻能畫一幅。
如今市麵上,暗黑少女係列炒到了三百萬一幅,伊文腸子都悔青了。
對此,林染沒有什麼感覺。人生前二十年,她從天堂跌至地獄,往後餘生都不過是在地獄裏苦苦掙紮,所以金錢名利對她而言,都不過是盲人眼前盛開的妍麗的花,終是一場空。
對她而言,餓不死就行了。
“染,你今年畫的這麼順利,有沒有可能再畫一幅。隻要畫一幅,我絕對能幫你賣到三百萬,不,四百萬的價格,你那麼缺錢,真的不心動嗎?”
伊文苦口婆心地勸著。
林染穩如老狗,淡淡道:“畫不了。”
伊文眼淚飆了出來:“祖宗,你那麼忙嗎?都在忙什麼?昨天我去你住的公寓找你,你也不在。”
“嗯,回國了,要找兼職。”
電話裏,傳來伊文不可思議地尖叫聲:“你不畫畫,竟然要去找兼職?你知道外麵多少人在求你的畫嗎?林染,你別逼我跪下來求你。”
林染薄唇彎了彎,抑鬱的情緒被他這麼一鬧,消散了不少。
她將畫作卷起來,淡淡說道:“畫是寄給你,還是你來取?”
伊文飛快說道:“我來,我親自來。”
這些年伊文輾轉各國,買家在哪裏,他就在哪裏,香江簡直是他第二個家。
“染。”伊文頓了頓,小心翼翼地問,“你最近還吃那藥嗎?”
林染沉默。
伊文不敢再問,難怪她說畫不了,她一年能畫一幅都謝天謝地了。
林染的畫,是他所見最有天賦最有靈性的,每一幅畫都像是燃盡了生命一般,絢爛又淒美。
林染掛了電話,就聽見外麵傳來一片嘈雜聲,沈家家主,沈中奇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