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前廳方向,猛地傳來一聲極其刺耳的巨響!像是巨大的瓷瓶被狠狠砸碎在地!緊接著,一個囂張跋扈、帶著濃重醉意的年輕男子聲音,如同破鑼般炸響,穿透了樓板,清晰地傳了上來:
“人呢?!都死光了?!本少爺花了三千兩銀子!就要聽柳煙煙唱個小曲兒!磨磨蹭蹭大半天了,人呢?!給老子把她叫出來!不然老子砸了你這破樓!”
這聲音......帶著一種令人厭惡的、屬於紈絝子弟特有的油膩和蠻橫。
柳煙煙臉色微微一變,眼底閃過一絲冷意和厭惡,低聲道:“東家,是戶部侍郎家的公子杜衡。他今晚在二樓‘聽雨軒’包了場,已經鬧了半個時辰了,非要見奴婢......他手裏那本‘消遣’用的賬冊,似乎就是......”
謝鳳卿麵紗下的唇角,極其輕微地向上彎了一下,冰冷,毫無溫度。
“戶部侍郎杜家......鹽鐵轉運的經手人之一......”她的聲音低如耳語,卻清晰地傳入蕭禦耳中,“來得正好。”
她抬眸,看向柳煙煙:“準備一下,我去會會這位杜公子。”
“您?”柳煙煙一怔。
“嗯。”謝鳳卿點頭,目光掃過案上一把蒙塵的七弦琴,“就以......琴師的身份。”
聽雨軒內,一片狼藉。
名貴的青花瓷瓶碎片濺了一地,酒水潑灑,瓜果滾落。幾個丫鬟戰戰兢兢地縮在角落,大氣不敢出。
一個身穿錦藍色雲紋華服、身形微胖、麵色浮腫、眼下帶著濃重青黑的年輕公子哥,正一腳踩在翻倒的紫檀木矮幾上,一手叉腰,一手拎著個空酒壺,醉眼惺忪,口沫橫飛地叫罵著。正是戶部侍郎之子杜衡。
“他喵的!一群賤婢!敢怠慢本少爺?知道本少爺是誰嗎?知道本少爺這賬冊裏記的是什麼嗎?說出來嚇死你們!還不快叫柳煙煙滾出來......”
“吱呀——”
雅間的門被輕輕推開。
一個身著素青布裙、臉上蒙著素白麵紗、懷抱一把七弦琴的女子,低著頭,腳步輕盈地走了進來。她身姿窈窕,步履無聲,如同幽穀中悄然綻放的蘭草,與這滿室的狼藉和喧囂格格不入。
杜衡的叫罵聲戛然而止。醉醺醺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絲淫邪。雖然看不清臉,但這身段......他舔了舔嘴唇:“喲?新來的小娘子?倒有幾分清高勁兒?煙煙呢?讓她滾出來!”
蒙麵女子並未答話,隻是默默走到雅間中央那張尚未被掀翻的琴幾前,緩緩坐下。她將古琴置於膝上,纖指輕撫琴弦。
“錚——”
一聲清越孤高的琴音突兀地響起,如同冰泉乍破,瞬間壓下了雅間內所有的嘈雜!
杜衡被這清冷的琴音刺得一激靈,酒意似乎都醒了兩分,正要發作。
“錚!錚錚錚——!”
琴音陡然轉急!如同金戈交鳴,鐵騎突出!一股淩厲無匹、充滿殺伐之氣的旋律,如同洶湧的怒濤,瞬間席卷了整個聽雨軒!是《十麵埋伏》!
琴聲激越,殺氣騰騰!每一個音符都像冰冷的箭矢,狠狠紮向杜衡那被酒色掏空的神經!
“你......你彈的什麼鬼東西!”杜衡被這突如其來的殺伐之音震得頭皮發麻,惱羞成怒地吼道,“給老子停下!彈個軟綿綿的小曲兒......”
就在他吼叫的瞬間,蒙麵女子按在琴弦上的右手猛地向下一壓!
“嘣——!”
一聲刺耳欲聾的裂帛之音!
七根堅韌的琴弦,竟被一股無形的巨力齊齊崩斷!斷弦如同失去生命的毒蛇,無力地垂落下來!
琴音驟停!雅間內陷入一片死寂!隻有斷弦還在微微震顫,發出嗡嗡的餘響。
杜衡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張著嘴,一時忘了言語。
就在這琴音驟停、杜衡心神被懾的刹那——
一道水紅色的倩影如同驚鴻般閃入雅間!正是柳煙煙!
她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慌和歉意,快步走到杜衡身邊,聲音嬌柔婉轉:“杜公子息怒!息怒!都怪奴婢來遲了!惹得公子不快!”她一邊說著,一邊極其自然地伸手去扶杜衡踩在矮幾上的腳,“公子快坐下消消氣,奴婢這就給您斟酒賠罪......”
她的身體巧妙地遮擋了杜衡的視線,另一隻藏在寬大袖袍中的手,快如閃電地探向杜衡隨手丟在翻倒矮幾旁、一個不起眼的黑漆描金小木匣!
“啪嗒”一聲極其輕微的機括聲響。
柳煙煙的動作行雲流水,借著扶杜衡的掩護,瞬間完成了掉包!被掉包出來的,是一本封麵無字、紙張泛黃的薄薄冊子。她袖袍一拂,那冊子如同變戲法般消失不見。
“滾開!”杜衡此刻才從斷弦的震驚中回過神,不耐煩地一把推開柳煙煙,目光重新凶狠地投向那蒙麵琴師,“臭丫頭!敢崩斷琴弦嚇唬本少爺?老子......”
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矮幾旁那個黑漆木匣,瞳孔驟然一縮!木匣的鎖扣......似乎被動過了!
“我的賬本!”杜衡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尖叫起來!他一把推開柳煙煙,撲向那個木匣,手忙腳亂地打開一看——裏麵空空如也!
“是你!是你這賤人!”杜衡瞬間雙目赤紅,如同瘋獸般指向那蒙麵琴師!他猛地從腰間抽出一柄鑲金嵌玉的華麗短劍,劍鋒直指謝鳳卿,嘶聲咆哮:“把賬本交出來!否則老子殺了你!燒了這醉仙樓!”
劍鋒寒光閃爍,殺氣騰騰!
滿室仆役丫鬟嚇得尖叫連連,柳煙煙也“花容失色”地退後兩步。
然而,那蒙麵的琴師卻緩緩站起了身。
在杜衡瘋狂的目光和森冷的劍鋒下,她抬起手,不疾不徐地,摘下了臉上的素白麵紗。
麵紗滑落,露出一張清麗絕倫、卻冰冷得如同覆著寒霜的臉龐。那雙眸子,沉靜如深潭,清晰地映出杜衡那張因暴怒和恐懼而扭曲的麵孔。
“杜公子,” 謝鳳卿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嘈雜,帶著一種審判般的冰冷,“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她向前一步,無視那近在咫尺的劍鋒,目光如同冰錐,直刺杜衡眼底:
“你是想還那鹽鐵私運、中飽私囊的三十萬兩雪花銀......”
她的唇角勾起一個極其冷酷的弧度:
“......還是想還命?”
“三十萬兩?!你......你胡說什麼!”杜衡如同被戳破了最大的秘密,臉色瞬間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握著劍的手都在劇烈顫抖,色厲內荏地吼道,“哪裏來的瘋婦!敢汙蔑朝廷命官之子!老子宰了你!”
他再也顧不得許多,眼中凶光畢露,手中短劍猛地朝謝鳳卿心口刺去!
“放肆!”
一個低沉冰冷、如同萬載玄冰碰撞的聲音,陡然在雅間門口響起!
伴隨著聲音,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謝鳳卿身側!正是蕭禦!
他依舊披著玄狐大氅,臉上覆著那張冰冷的銀麵具。在杜衡短劍刺出的瞬間,他閃電般出手!沒有拔刀,甚至沒有多餘的動作,隻是屈指,快如疾風般在杜衡持劍的手腕上重重一彈!
“當啷!”
一聲脆響!
杜衡隻覺得手腕如同被燒紅的鐵鉗狠狠夾住,劇痛鑽心!短劍再也握持不住,脫手飛出,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
“啊——!”杜衡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抱著劇痛的手腕踉蹌後退,撞翻了身後的椅子。
蕭禦看也沒看他一眼,仿佛隻是拂去了一點塵埃。他伸出手,動作從容而優雅,緩緩摘下了自己臉上的銀質麵具。
麵具滑落,露出一張蒼白卻俊美得驚心動魄、帶著久居上位者冰冷威嚴的臉龐。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目光所及之處,空氣都仿佛被凍結。
“撲通!”“撲通通!”
整個聽雨軒內,所有看清他麵容的仆役、丫鬟,甚至包括老鴇徐媽媽,全都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擊中,臉色煞白,抖若篩糠,瞬間跪倒一片!額頭死死抵著冰冷的地板!
“參見世子殿下——!”
“參見世子妃娘娘——!”
顫抖的、帶著極致恐懼的參拜聲,如同潮水般響起,淹沒了杜衡痛苦的呻吟!
杜衡抱著劇痛的手腕,驚恐萬狀地抬起頭,當看清蕭禦那張臉時,如同見了活閻王!所有的囂張氣焰瞬間化為烏有,隻剩下無邊的恐懼和難以置信!鎮北王世子?!他不是......不是快死了嗎?!怎麼會在這裏?!還有......世子妃?!那個琴師?!
影一如同幽影般出現在杜衡身後,如同鐵鉗般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按在他的後頸上,將他的臉狠狠摜在冰冷的地板上!
“唔!”杜衡發出一聲悶哼,鼻血長流,動彈不得。
謝鳳卿走到書案前,拿起一支狼毫筆,蘸飽了墨,又拿起一張空白的宣紙。她走到被影一死死按在地上的杜衡麵前,蹲下身,將筆和紙放在他眼前的地上。
“杜公子,”她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三十萬兩白銀,外加三分利。簽字,畫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