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鐵、軍械、火藥、財貨......分門別類,堆積如山!這哪裏是什麼官倉?分明是首輔沈介私人武裝和斂財的寶庫!其價值,何止百萬?!
謝鳳卿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探針,快速掃過整個倉廩。她沒有絲毫停留,徑直走向那堆放著金錠錦緞的角落。她走到一個半開的紫檀木箱前,俯身,從懷中取出那本從醉仙樓杜衡手中奪來的、封麵無字的薄冊子——鹽鐵私賬!
她借著昏暗的燈光,快速翻動賬冊,指尖劃過一行行觸目驚心的數字和名目。最終,她的指尖停留在其中一頁,目光如同寒冰,掃過麵前箱子裏的金錠和錦緞。
“宣德十一年臘月,鹽引虛開三十萬兩,”她的聲音在空曠巨大的倉廩裏冷冷響起,如同宣判,“白銀入庫不見蹤影,唯餘錦緞三百匹,蘇繡貢品;黃金五千兩,成色不足......嗬,好一招偷梁換柱,中飽私囊!”
賬冊上的數字,與眼前這堆明顯價值不符、卻又被堂而皇之存放在鹽鐵司官倉裏的“贓物”,形成了最直接的、無可辯駁的證據鏈!
“什麼人?!膽敢擅闖官倉重地!”一聲厲喝陡然從倉廩深處傳來,伴隨著雜亂的腳步聲!
一個身穿低級倉督官服、留著山羊胡、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帶著七八個手持棍棒的倉丁,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顯然是被開門的動靜和謝鳳卿的說話聲驚動。
然而,當他們的目光觸及謝鳳卿手中那本賬冊時,臉色瞬間大變!
“拿下他們!毀掉賬冊!”倉督眼中凶光畢露,厲聲嘶吼!
就在倉丁們揮舞著棍棒撲上來的瞬間——
“嗤啦——!”
如同布帛撕裂的銳響!
一道雪亮的、快到極致的劍光,如同黑暗中乍現的驚雷,毫無征兆地在謝鳳卿身側亮起!
是蕭禦!
他依舊披著玄狐大氅,身形似乎未曾移動分毫,唯有那隻從大氅下探出的手,握著那柄造型古樸、卻散發著刺骨寒意的長劍!劍光一閃即沒!
衝在最前麵的兩名倉丁,動作瞬間僵住!他們的脖頸上,同時出現了一道極細、極薄的血線!
下一刻,血箭如同噴泉般猛地飆射而出!兩人連慘叫都未及發出,便如同被砍倒的木樁,直挺挺地撲倒在地,鮮血迅速在冰冷的地麵蔓延開來!
一劍!封雙喉!
快!狠!準!
蕭禦緩緩收劍,動作優雅從容,仿佛隻是拂去了一點塵埃。他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那雙深潭般的眸子,冷冷地掃過剩下那些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滿臉驚恐、渾身篩糠般抖動的倉丁和倉督。
毒愈之後的首戰,如同沉寂已久的凶獸亮出了獠牙,帶著碾壓般的冷酷和絕對的震懾!整個倉廩深處瞬間陷入一片死寂,隻剩下鮮血滴落的粘稠聲響。
“影一。”謝鳳卿的聲音打破了死寂,沒有半分波瀾,仿佛地上那兩具屍體和滿地的鮮血不存在。
“在!”影一的聲音如同鬼魅般在倉門內側的陰影中響起。他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潛了進來。
“火藥區,東角第三排木箱。”謝鳳卿的目光投向倉廩最深處那片被油布覆蓋、散發著硝石氣息的區域,聲音冰冷而清晰,“埋三支延時火折,引線......一炷香。”
“是!”影一身影一晃,如同融入黑暗的煙霧,瞬間消失在堆積如山的貨架深處。
謝鳳卿的目光轉向那個麵無人色、抖如篩糠的倉督,唇角勾起一個極淡的、毫無溫度的弧度:“杜衡杜公子,欠下的三十萬兩白銀,連本帶利,總要有個著落。”
倉督猛地打了個寒顫,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謝鳳卿不再看他,轉身走向倉廩另一側,那裏堆放著一壇壇密封的官釀烈酒。她隨手拎起一壇,拍開泥封,濃烈的酒香瞬間彌漫開來。
她拎著酒壇,走到被蕭禦一劍震懾、癱軟在地的倉督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如同看著一隻待宰的羔羊。
“倉督大人,請吧。”她將酒壇遞到倉督麵前,聲音平靜無波,“陪我們世子殿下,喝一杯。”
蕭禦緩步上前,站在謝鳳卿身側,冰冷的眸子如同看死人般鎖定倉督。他雖未開口,但那無形的壓迫感,比任何威脅都更令人窒息。
倉督看著眼前散發著濃烈酒氣的酒壇,又看看地上那兩具尚在汩汩冒血的屍體,再看看如同煞神般的蕭禦,最後目光落在謝鳳卿那雙毫無感情的眸子上......
“我......我喝!我喝!”巨大的恐懼瞬間擊潰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線!他涕淚橫流,手腳並用地爬起來,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接過那沉重的酒壇,仰起頭,不顧一切地猛灌起來!辛辣的酒液嗆得他劇烈咳嗽,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卻不敢停下。
謝鳳卿冷眼旁觀。這酒裏,被她提前摻入了一種極其霸道的“真言散”。此刻的倉督,在恐懼和藥物的雙重作用下,早已神誌不清。
“首輔大人......”她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力,“存放在這裏的鹽鐵、軍械、財貨......除了賬麵上的,還有多少......是見不得光的?”
倉督灌酒的動作猛地一頓,眼神渾濁而迷離,臉上卻露出一種詭異的癡笑,含糊不清地嘟囔起來:“嘿嘿......多......好多......北疆......軍械......三批......都是......次品......錢......錢都進了......沈相......和......和杜侍郎......的......私庫......還有......南邊的......私鹽......走......走的是......”
他斷斷續續地吐露著令人心驚肉跳的內幕,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打著倉廩冰冷的牆壁。
時間,在倉督含糊的供述和濃烈的酒氣中,無聲流逝。
倉廩深處,影一如同壁虎般緊貼著巨大的火藥木箱。他動作快如鬼魅,手指靈巧地撬開箱蓋一角,將三支特製的、尾部帶著長長引線的竹管火折,深深地埋入黑色火藥之中。引線的長度,精確地計算過。
“嚓。”火石輕響。
一點幽藍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躍起來,點燃了引線。
火星迅速沿著引線向上蔓延,發出極其細微的“滋滋”聲,如同毒蛇的嘶鳴,迅速消失在堆積如山的貨架深處。
影一身影一閃,無聲無息地退開,如同從未出現過。
倉廩外,風雪更急。
一輛沒有任何標識、船舷吃水極深的烏篷大船,如同幽靈般靜悄悄地停泊在距離鹽鐵司倉區不遠處的、被厚厚冰層覆蓋的河道下遊。船頭,一個穿著粗布棉襖、包著頭巾、身形卻依舊難掩風韻的女子,正警惕地眺望著倉區的方向。正是鬼市話事人,霍三娘。她身後,是幾十個精悍沉默、氣息剽悍的水手。
“報——!三娘!倉區方向有動靜!好像......起火了!”一個瞭望的水手壓低聲音急報。
霍三娘眼神一凜,猛地揮手:“準備接應!記住,是‘賑災糧’!動作要快!”
“轟——!!!”
一聲震耳欲聾、仿佛天崩地裂般的恐怖巨響,猛地從鹽鐵司倉區最深處炸開!!!
整個大地都在劇烈顫抖!巨大的衝擊波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倉廩厚重的牆壁上!堆積如山的鹽袋、鐵錠如同被颶風掃過,轟然倒塌!無數木架在狂暴的力量下瞬間扭曲、斷裂、粉碎!
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第四聲......!
連綿不絕的爆炸如同沉睡火山的徹底爆發!衝天的火光瞬間撕裂了黑暗的夜空,將漫天飄落的雪沫都映照成了妖異的血紅色!巨大的火球翻滾著騰空而起,裹挾著碎裂的木料、鐵片、燃燒的貨物,如同末日流星般砸向四麵八方!
堅固的青石倉牆在恐怖的爆炸衝擊下,如同紙糊般被輕易撕開巨大的豁口!熊熊烈焰如同掙脫牢籠的惡魔,從每一個破口、每一扇窗戶中瘋狂地噴湧而出!滾滾濃煙如同黑色的巨龍,直衝天際,遮天蔽月!
鹽在高溫下發出劈啪的爆鳴,鐵錠被燒得通紅軟化,流淌成熾熱的鐵水!堆積的錦緞絲綢瞬間化為飛灰!價值百萬的鹽鐵軍械財貨,在衝天的烈焰和連綿的爆炸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為烏有!
“不——!!!”
一聲淒厲到非人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嘶吼,穿透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和呼嘯的風雪,在倉區入口處炸響!
一輛奢華的四駕馬車如同失控般衝入這片火光地獄的邊緣,尚未停穩,車簾便被一隻戴著翡翠扳指、保養得宜卻青筋暴突的手猛地掀開!
當朝首輔,權傾朝野的沈介,在幾個心腹護衛的簇擁下,踉蹌著衝下馬車!
他穿著一身象征著宰輔之尊的深紫色蟒袍,頭戴烏紗,麵容儒雅清臒,平日裏那雙深藏不露、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此刻卻死死地、死死地瞪著那片已然化為巨大火球、正發出震天動地哀鳴的倉廩!瞳孔因為極致的驚駭、震怒和難以置信而擴張到了極限!儒雅的麵容在衝天的火光映照下扭曲變形,透出一種猙獰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