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擠!
景華棉感覺自己腦袋被什麼東西壓著,又暖又軟,讓人發懵。
“啊!好痛......”與此同時,一道虛弱的女聲鑽進耳朵。
“娘娘,再使把勁兒,就快了!”接生嬤嬤俯身在床邊,嘴裏說著安撫的話,聲音卻發著顫。
沒人注意,她腕間銀鐲子上沾染了些許不起眼的灰敗。
那是催產藥,大多數已經被她方才借著喂水的功夫,進了梅妃的嘴裏。
藥力霸道,卻隻催發了痛楚,不見臨盆的跡象。
接生嬤嬤眼中閃過急切,這可不行,下一秒,她朝著梅妃用力一扯!
巨大的手勁,讓景華棉瞬間清醒過來。
她這才明白過來,自己居然變成了一個還沒出生的胎兒。
怎麼回事?她不是死了嗎?
作為天地間最後一隻神鳥,卻不得不用自爆換得自由,魂魄焚盡的痛依舊難忘。
她以為自己會徹底消散在天地間,連一絲殘魂都留不下。
可眼下的一切,都清楚的告訴她,她似乎......重生了?
“太子殿下到——”
殿外突然響起一聲尖細的唱喏。
景華珩跨過門檻,一身明黃色繡著四爪小龍的常服,盡顯龍鳳之姿。
“母後命孤來給梅妃娘娘送些參湯,補補力氣,都起吧。”說著,將手裏的紫檀木食盒往前遞了遞。
這當然是借口。
母後日日教導他為君之道,端莊持重,可他哪愛這些。
聽說梅妃要給他生個軟乎乎的弟弟或妹妹,心裏早就長了草,找了個借口便過來了。
“裏麵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清麗麗的嗓音,讓在梅妃肚子裏的景華棉停住思考,好好聽的聲音。
她沒忍住朝著聲音的方向踢了踢,誰知力道沒控製好,害她的便宜娘親又痛呼一聲。
太子親駕本就讓接產嬤嬤慌了神,這一聲更是被嚇得心頭猛跳,連忙隔著門簾高聲回話。
“殿下恕罪!產房汙穢,恐衝撞了殿下,娘娘這邊一切安好,參湯交給宮人便可!”
三五歲的孩子,最是反骨,別人越不讓他幹什麼,他就越想幹什麼。
“你這是在教孤做事?”
被質問的接生嬤嬤手一抖,“哐當”一聲,捧在手裏的參湯碗應聲落地,摔得粉碎。
湯汁濺了一地,也濺在了已經進屋的景華珩身上。
房間裏的味道的確不好聞,隔著一道厚重的帷幔,他看不真切床上的人,隻能把視線對準眼前一臉驚慌、試圖用身體遮掩什麼的嬤嬤上。
就是這個壞婆子,故意把母後給梅妃補身體的湯給灑了。
景華珩眯眼,“你想要害梅妃生不下這個孩子?”
嬤嬤臉“唰”一下變得慘白,雙腿一軟。
“老奴不敢!”
“不敢?孤可都看見了!”
他差一點就沒有弟弟或妹妹了!
才五歲的太子殿下氣的不行,“要想孤不治你的死罪,就好好給梅妃接產!”
嬤嬤哪敢不應,連滾帶爬地撲回床邊,“是,是!老奴遵命!老奴一定盡心盡力!”
床榻上,氣息奄奄的梅妃聽見了這番對話,擠出幾個字。
“謝......太子殿下......”
景華珩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這聲音弱得仿佛隨時都會斷掉,他期待的弟弟或妹妹,還能順利出生嗎?
......
“啊!不好了,血崩了......”接生嬤嬤驚恐喊道。
“保、孩子......”
梅妃渙散的目光死死盯著帷幔的方向,嘴唇翕動。
不知過了多久。
“哇——”
一聲啼哭響起。
嬤嬤手忙腳亂地將剛出生的嬰兒用繈褓包好,顫巍巍地抱到太子麵前。
她倒是想給梅妃,但太子“餓狼”一樣的眼神讓她發怵。
景華珩低頭看去。
懷裏的小東西皺巴巴的,皮膚泛著紅,醜醜的一小團。
有點失望。
就在這時,那小東西仿佛感知到了什麼,忽然睜開眼——
一雙漆黑如曜石的瞳孔中,竟閃過一絲金色的流光。
景華珩一愣。
緊接著,殿外突然傳來烏鴉啼叫,聲聲不絕,似乎在慶賀什麼。
耳邊“哢嚓”一聲,景華珩回神,發現是接生嬤嬤的手鐲斷裂,碎在地上。
嬤嬤臉色大變,脫口而出:“妖、妖怪!梅妃生了個妖怪,禍星啊!”
景華珩皺眉,“你胡說些什麼?”
“來人,把她拖下去,交給慎刑司!”景華珩小手一揮,決定眼不見心不煩。
處理好人,他再低頭,發現小家夥直直地看著他,然後,醜醜的小嘴咧開,竟然——笑了!
景華棉沒忘記,這就是救了她,聲音超好聽的小哥哥!
人美心善,她喜歡吖!
景華珩遞向宮女的手瞬間頓住,心裏莫名有點別扭。
他皺著小眉頭,伸手戳了戳小東西的臉,語氣還是硬邦邦的:“笑什麼?你這麼醜一笑更醜了。”
景華棉:“......”她決定討厭這個哥哥了。
哼,竟然說她醜!
景華珩到底沒忘了梅妃,他小心翼翼地抱著小家夥走到床邊。
“娘娘你看,是個妹妹。”
梅妃已經油盡燈枯的臉上,在看到孩子的那一刻,擠出一抹滿足的笑。
“孩子......就拜托殿下了......”
乾元殿。
大景帝摸著龍椅上的金鱗,看著底下的人,眸色晦暗不明。
“朕怎麼不知道愛卿是個啞巴?”一開口就是不怒自威。
“陛下息怒!”
欽天監的監正白著一張臉,伏跪在地,聲音抖得不成調。
“那就說!”
“回陛下,西北出現地龍翻身,據急報,活下來的......不足三成。”
監正的頭猛猛磕在金磚上。
話音剛落,殿外匆匆進來一個太監,身子還沒站穩便慌忙跪下,“啟稟陛下——”
他喉頭滾了滾,聲音壓得極低,“梅妃娘娘......產後血崩不止,方才......薨了。”
大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良久,皇帝的聲音響起,“安福海,宣六部......議事。”
“奴才遵旨。”
直到安福海走出殿外,關於梅妃,皇帝也沒提半個字。
梅妃在世時,也算榮寵後宮,如今......
安福海輕歎一口氣,“最是無情帝王家啊。”
三年後,冷宮。
一個豁了口的破碗被人一腳狠狠踢翻。
“咣當!”
粥水潑了一地,看著跟泔水無異。
踢碗的太監身形尖瘦,是冷宮的管事太監之一,劉保。
他麵前,站著一個小不點,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衣,小臉臟兮兮的,隻有一雙眼睛黑亮得驚人。
她不哭,也不鬧,隻是仰著小臉,看著他。
眼神裏沒有恐懼,沒有哀求,隻有一種近乎純粹的......打量?仿佛在看一個好玩的玩具。
“小賤種!骨頭硬了?還敢瞪我?”劉保被她看的冒火,“看來是平時挨打挨少了,忘了這冷宮的規矩了!”
他在這冷宮作威作福慣了,哪管眼前的是什麼公主。
自三年前梅妃早產血崩而亡,這個在地龍翻身之日出生的女兒就被陛下厭棄,斥為“災星”,連個名字都沒賜,就草草扔進了這冷宮自生自滅。
活著,已是恩典。
棉棉沒有說話,卻嫌棄般蹙了一下眉。她能聞到這個人身上傳來的、濃鬱的惡意,比餿掉的粥還難聞。
劉保被她挑釁的舉動氣的眼冒火星:“看來不動真格的,你這小災星是學不會乖了!”
他從袖中摸出一根東西——
那是一根寸許長的銀針,細長、尖銳,紮人不留痕跡。
棉棉整個人僵住。
看到她的反應,劉保眼中閃過一絲暢快:“現在知道怕了?晚了!”
針尖上那點寒光,在棉棉的瞳孔裏越放越大。
上輩子自爆的痛楚再次浮現,沒人知道,自爆的時候,是億萬根針同時紮進身體裏的痛。
所以,她怕。
怕針,怕痛。
棉棉閉上眼,呼吸急促發顫。
就在這時,一聲怒斥響起,“什麼東西!給我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