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棉棉猛地睜開眼。
一隻油光水滑的大老鼠,衝劉保“嘰”了一下。
聲音之大,劉保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臉瞬間黑了下來。
“畜生,找死!”
他惱羞成怒地抬起腳,朝著那抹小小的灰色身影重重踢了過去。
老鼠機靈一跳,還得意叫了兩聲。
【嘿嘿,死變態,想抓你鼠大爺,下輩子吧!】
托上輩子是隻鳥的緣故,棉棉能聽懂任何動物的話,噗嗤一笑。
劉保額角青筋暴起,視線“唰”地掃向棉棉,陰惻惻的,“你個有娘生沒娘養的賤種!給臉不要臉是吧!要不是娘娘不讓咱家玩的過火,你以為你能活到今天!”
“你們倆,把她給我拎到那口枯井邊去!讓她明白明白,誰才是這冷宮的主人!”劉保給身邊的兩個小太監使眼色。
兩個宮人不敢違逆,連忙架起棉棉往前走。
枯井旁雜草叢生,看著就滲人。
“知道井裏有什麼嗎?”劉保眯起眼,笑得越發邪佞,“有鬼啊!”
有沒有鬼,棉棉不知道,但她知道,前年有個失寵的妃嬪,在這兒死了,這件事還是路過的小麻雀告訴她的。
劉保:“那鬼啊,就從井裏爬出來,專抓你這樣的崽子,扯掉舌頭,挖掉眼睛......”
棉棉眨了眨眼,奶聲奶氣打斷他:“嗦謊的人,鼻鼻上,會長一個好大好大的包哦。”
劉保愣了一下,不屑地嗤笑一聲。
下一秒,他的笑聲戛然而生。
刺痛從鼻尖傳來,他下意識地伸手一摸,一個硬塊正在迅速鼓起。
“啊!”他痛呼一聲。
架著棉棉的宮人被這變故嚇了一跳,手上一鬆。
棉棉瞪大眼睛,小小的身體失去了支撐,整個人朝著黑洞洞的井口栽去。
沒人注意,一道灰影也跟了過去。
宮人嚇得魂飛魄散:“劉、劉公公!她、她掉下去了!要是被發現......”
劉保摸著自己劇痛的鼻子,啐了一口“真是邪乎”,然後攏了攏袖子,翻了個白眼:“慌什麼?一個沒人要的災星,死了就死了,填井裏正好。走!”
說罷,竟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
枯井裏。
想象的疼痛並沒有出現,棉棉慢慢爬起來,認真地拍了拍自己的屁股。
黑暗中,一雙雙綠豆似的小眼睛無比明顯。
“吱呀——”
一團團毛茸茸的東西湊了過來,借著從井口透下的微光,能看清是一堆小鼠崽。
為首的,正是剛才幫了她的大老鼠。
棉棉看著它,伸出小手,摸了摸大老鼠的頭。
“灰灰,不好意思哦,窩砸到膩了。”
大老鼠搖了搖頭,表示沒關係。
灰灰,是她用自己省下來的口糧,一手養大的鼠大王,手底下的鼠子鼠孫不知凡幾。
突然,棉棉想到了什麼,從懷裏掏出半塊藏了許久、已經變得幹硬的糕點,不舍地遞給它。
“灰灰,膩有辦法出去嗎?”沒了上輩子的翅膀,棉棉隻能拜托她的小弟了。
大灰用兩隻前爪捧住,卻沒有吃,而是“吱吱”叫了兩聲。
【老大你放心,就交給我吧,窩這就去給你搖人!】
它鼠大王是一隻良心鼠。
“嗯!窩等膩哦!”棉棉乖巧地點頭。
一刻鐘後,井口上方。
一身玄色常服的少年正微微蹙眉。
他一路跟著自己那隻素來高傲的白貓“雪團”,竟走到了冷宮。
此刻,雪團正蹲在枯井邊,對著一隻探頭探腦的灰色大老鼠,發出了......友好的“喵喵”聲。
一隻貓,和一隻老鼠,稱兄道弟?
景華珩抿緊了薄唇,眼神裏透出一絲古怪。
下一秒,景華珩瞳孔緊縮。
“不要!”
是雪團跳進了井裏。
“喵嗚......”
井下傳來雪團的叫聲,還夾雜著別的聲音。
“底下有人!”
他臉色一沉,立刻對身後的侍衛下令。
“快!救人!”
侍衛立刻行動。
片刻後,一個臟兮兮的小團子被抱了上來,懷裏還緊緊抱著一隻同樣灰頭土臉的貓。
棉棉被放到地上,抬頭。
冷宮向來陰寒,今天卻罕見的有了太陽,陽光似乎獨愛來人,盡數灑在他身上。
淺金的光暈裏,少年眉目清冷,神情淡漠,宛如畫中仙,讓人望而失神。
四目相對。
棉棉圓溜溜的眼睛眨了眨,隨即彎成了月牙。
軟糯的小奶音,炸在景華珩耳邊。
“哇!神仙鍋鍋,係膩救了棉棉嗎?”
景華珩垂眸,看著眼前還沒他腿長的小豆丁,眉宇間籠罩著的警惕散開些許。
“你是誰?”
七八歲的少年努力端著架子,奶聲奶氣卻偏要壓著嗓子。
棉棉臉上的笑僵住。
“窩、窩係棉棉啊!”她的小奶音弱了半截,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委屈,“膩不記得棉棉了嗎?”
明明出生的時候還抱過她呢,怎麼能說忘就忘了!
棉棉是誰?景華珩不知道,從上一世回來,兩輩子的記憶交雜,渾渾噩噩,很多細節都已不太清了。
但能出現在冷宮的三歲小孩,想來隻有那一個。
“誰把你弄成這樣的?”
看著棉棉身上的小傷口,邋邋遢遢簡直像個小乞丐,景華珩再次蹙起眉,似乎有些不滿,倒不是對眼前的傻小孩,而是對他的父皇。
宮裏養著那麼多隻知道勾心鬥角,爭風吃醋的嬪妃,卻不願意施舍一點自己的子嗣。
換他,就不會這樣。
聞言,棉棉抬起頭,那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呆滯了一秒。
好傻,景華珩心想。
下一秒,傻小孩脆生生地開口:“鍋鍋,你係要給棉棉做主嗎?”
軟糯的童音中帶著一絲試探,似乎不肯相信會有人在乎她的死活。
景華珩心口莫名一窒。
他皇家兒女,何需活的如此戰戰兢兢?
一瞬間,被他深埋在心底的噩夢猛然衝破了禁錮。
上輩子,他被那人親手送進牢獄,他不解,他乞求,他把身為太子的尊嚴拋棄砸碎撕爛,都沒換得一句解釋。
眼前人與記憶中的他重疊了一瞬,又迅速分開。
“嗬......嗬嗬......”他捂著臉,肩膀抖動著,不知是疼的還是笑的。
幾瞬後,笑聲戛然而止,景華珩放下手,眼底的猩紅一閃而逝。
他重新看著眼前的小孩,眼裏多了一絲莫名的情緒,若是幾年後的景華珩,一定知道,這絲情緒,叫做認同。
“孤若不替你做主,你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