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清宜並未就此放下短匕首,依舊渾身戒備,把破碗遞到他麵前說:“俠士從老虎口中救下我,如今我又救你一命,兩清。”
皮質麵具下,男人眸光流轉深邃,看過她又迅速瞥過薛氏一眼。“嗯。”
他接過破碗,仰頭飲盡。
動作不大,但還是讓他痛到直冒汗。
沈清宜又說:“天一亮,還請俠士走人。”
男人沉默片刻,“自然。”幾個字耗盡他所有力氣,閉上眼,他重新睡過去。
但沈清宜還是懸著心,救他回來,屬實是冒險。此人還是在前世未曾出現過的,等於是預料中的意外。但他舍命殺虎救她是事實,這裏不是在沈府,救命之恩能用錢財還人情。棄之不管,行走江湖,報應總會來。
所以權衡之下,她賭了一把。
生死天定,她本想盡力就好。現下男子如此快蘇醒過來,可以見得他命不該絕。此人好壞不能因一事斷定,所以沈清宜還不能放下警惕。她輕輕挪到柱子角落靠著坐,還用一條布條把右手和短匕首捆綁在一起。
然後閉目養神。
她的舉止都在男子的觀察中,他目光定格在沈清宜的右手,幽深的眸底劃過一抹匪夷所思。旋即,他眼皮抬起,望著中間隔開的長長布條映出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男子凝眉,但那道身影還未靠近布條,便畏畏縮縮地又退了回去。
他這才緩緩閉眼。
外麵風聲驟停,唯有廟內火堆燒得啪啪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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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宜是被孩子哭聲吵醒,睜開眼,又聽見爭吵聲。
男子昨晚躺著的位置,隻留下一灘還未幹透的血跡,人已不見蹤影。她並未意外,因為天色灰蒙,男子動身離開時,她知道。
她邊拆右手的布條,邊起身走向另一邊。
鄭氏母女也受了風寒,尤其是沈琳琅還在發燒。鄭氏見寶珠今天已經生龍活虎,就想要奪走她那剩下的湯藥。但李氏還記得沈清宜的話,寶珠白天還得喝兩次。這湯藥給了鄭氏,那她孩子就沒得喝。
所以她不顧一切跟鄭氏搶奪,偏偏小鄭氏還在旁邊責罵她如此目無尊長。好些人光看戲不作為,隻有薛秀蓮和其他幾個好心上前勸說。
沈清宜走過去,全場噤聲。
李氏滿臉淚痕,仿佛看到了救星。“清宜。”
沈清宜嗯了聲,拿走她懷中的破罐子,直接一把將湯藥倒在雪地上。
“啊啊啊,我的藥,我的藥啊!”鄭氏崩潰地跑出去,撲在雪地上,企圖挽救。
李氏也心疼,但她站定在原地,死死咬住唇,不作聲。
眼看是徒勞,鄭氏絕望後大怒,衝進來吼罵沈清宜:“你這個殺千刀的,憑什麼倒了我的藥!你就是個蛇蠍心腸的壞女人,你是不是恨不得我們都病死啊。對,你就是巴不得我們都死,這樣就沒累贅,你自己一身輕鬆去川城,然後就霸占我沈家的祖宅吧!”
小鄭氏扶住姐姐,同樣責罵:“沈清宜,你屬實過分了!我就沒見過哪家主母能像你這樣猖狂囂張!簡直是仗勢欺人!”
趙氏此時過來和稀泥,“清宜,你怎麼能把湯藥撒掉呢,有話要好好說。現在我們好多人都受了風寒,草藥還是你辛苦采摘來的。那這......”
“還是大嫂貼心,還知道這草藥是我辛苦冒險采摘回來的。”沈清宜打斷她的話,微笑道。
趙氏噎住,不明所以。
沈清宜問她:“大嫂,你說草藥是我采的,那是不是該任我處置?”
趙氏暗自咬牙,這賤蹄子好手段,拿她當刀使。
偏偏她騎虎難下。
早知剛才就不該站出來。
趙氏在心裏一邊咒罵,一邊硬著頭皮回答:“自然是清宜你處置。”
“大嫂明事理。”
“.......”
隨即,沈清宜又瞥向站在角落的劉嬤嬤,“劉嬤嬤,你伺候祖母四十餘年,沈家家規你應該熟悉得很吧。”
劉嬤嬤從昨日變故後就變得萎靡不振,被忽然點名,身軀一震,不敢忤逆,隻點頭:“是。”
“那你說說對當家主母以下犯上,沈家家規裏是如何處置。”
此話一出,鄭氏姐妹慌神,哪裏知道她這時候搬出沈家家規。劉嬤嬤更是心驚肉跳,她好歹是老嬤嬤,宅院那些肮臟手段,哪樣沒見過。沈清宜可不就是想借她的手殺人。
鄭氏歪理辯駁:“沈家早就抄家,還談什麼家規不家規。沈清宜,別覺得老太太臨終前把沈家托付給你,你就真把自己當沈家主人了!論輩分,你該叫我一聲堂嬸!是你在這裏目無尊長,無法無天!”
“哦?”沈清宜皮笑肉不笑,“原來堂嬸也不服我啊,既如此,不如繼續重聊昨日的事兒。服我就跟我一起去川城,不服那就自己走去川城。”
“你你你,你嚇唬誰呢!”鄭氏嘴硬道。
沈清宜藐視一笑,不與她爭辯,“娘,收拾我們的行李,待會兒我們就動身。”末了,她望向其他人,“樂意跟,那就跟上。不樂意,你們自己看著辦。”
其他女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像無頭蒼蠅不知所措。
薛秀蓮清楚沈清宜不會冒然行事,這樣必然有她的理由。她沒有疑惑,配合著沈清宜。
率先察覺事情嚴重性的趙氏趕緊給沈琳琅使眼色,簍子是她們捅出來的,自然是她們來補救。
沈琳琅不敢不聽,情急之下,拖著病身子,跑到沈清宜麵前跪下:“三嫂,琳琅替母親向你磕頭賠罪。母親是見我生病太過心急才說錯話,那草藥是三嫂采摘的,就該三嫂處置。我身子骨硬朗些,扛扛就沒事。”
沈家有開國功勞,又有親封的鎮北將軍,哪怕隻是偏房或者旁親,都能在京城橫著走。沈家子女,亦是各個金貴驕傲。沈琳琅這一跪,還是跪這個頂著沈家姓,卻什麼都不是的沈清宜,鄭氏半輩子的直挺腰板仿佛被人打了一悶棍。
“我的琳琅啊。”鄭氏跪坐在地上抱住女兒,“我們母女怎麼就那麼命苦呀,夫君戰死,兒子被流放。你身子從小就弱,這荒郊野外的,你要是病不能好,為娘還怎麼活呀。”
“娘親,別哭了,琳琅沒事。”沈琳琅依偎在母親懷中,邊咳嗽邊低泣。
有人於心不忍,覺得沈清宜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火燒得太狠了。
“清宜,這事也不能全怪你大堂嬸。她也是怕琳琅病壞了身子。”
“是啊,這一屋子人幾乎都受了風寒。那點草藥熬的湯藥屬實不夠分。”
“要是草藥多點,夠分也不至於有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