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窗外,肅殺的氣氛凝固如冰。
十把寒光閃閃的弩箭,如同十條擇人而噬的毒蛇,牢牢鎖定了院中的每一個人。
那群前一秒還囂張跋扈的地痞流氓,此刻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幹二淨,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滴在地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為首的趙三麻子腿肚子抖得像篩糠,他強撐著最後一絲顏麵,色厲內荏地叫囂:“你......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官府備案的鄉勇!你們敢動我,就是跟官府作對!”
民兵隊長張龍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波動。
他甚至沒拿正眼瞧趙三麻子,隻是從懷中,緩緩掏出了一本巴掌大小、用牛皮紙做封麵的小冊子。
這個動作,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這是要幹什麼?
對罵之前先念段經文?
在眾人困惑的目光中,張龍翻開了冊子,用一種不帶任何感情、如同宣讀聖旨般的語調,朗聲念道:
“依據《桃源縣居民臨時管理條例》第三條第七款:凡無故擅闖私人領地,並進行言語威脅、尋釁滋事者,視情節嚴重,處以一至三個月強製勞役。”
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擲地有聲。
趙三麻子傻了,他身後的地痞們也傻了。
條例?
什麼條例?
張龍合上冊子,冷漠的目光掃過院中驚恐的每一個人:“你們,共計十三人,尋釁滋事,意圖不軌,情節惡劣。”
他頓了頓,抬起手,仿佛一位執掌生殺大權的判官,做出最後的裁決。
“我宣布,判處爾等在黑石山礦場,進行為期三個月的開采勞役,以償罪責。即刻執行!”
最後八個字,他聲調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身後的民兵們動作整齊劃一,兩人一組,如猛虎下山般撲了上去。
他們沒有毆打,也沒有辱罵,隻是熟練地反剪手臂,用特製的麻繩將那十三個地痞捆了個結結實實。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沒有一絲混亂,就像一台冰冷而精密的機器,在執行著既定的程序。
趙三麻子等人徹底嚇破了膽。
他們預想過無數種結局,被打個半死,或者被亂箭射殺,卻唯獨沒有想過......會被如此“正式”地宣判去服勞役!
這他娘的是什麼操作?
房間內,蕭青鸞將窗外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
她的身體倚靠著窗框,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內心的駭然,已經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她不是震驚於懲罰的手段。
充軍、勞役,這些在大景律法中再常見不過。
她震驚的,是那個叫張龍的漢子,從懷裏掏出的那本小冊子。
是那句理直氣壯的“依據條例”。
更是那聲不容置疑的“我宣布”!
這不是家法,更不是私刑。
家法隨性,私刑殘暴。
而剛才那一幕,充滿了某種神聖而不可侵犯的“秩序感”。
那是一種......權力的體現!
立法之權,司法之權!
一個看似與世無爭的年輕人,在他這片小小的領地內,竟然擁有了唯有國家才能行使的權力!
蕭青鸞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這個發現,比那個會衝水的馬桶,比那碗滋味驚人的蛋炒飯,比這支裝備精良的私兵,帶來的衝擊都要強烈百倍!
地痞們很快被押走了,院子恢複了寧靜,仿佛什麼都未曾發生。
李澈終於啃完了手裏的蘋果,隨手一揚,果核在空中劃出一道精準的拋物線,“咚”的一聲落進了窗邊的竹製垃圾桶裏。
他回過頭,看到蕭青鸞那張絕美的臉上寫滿了複雜與震撼,還以為她是受了驚嚇,便用一種安慰的語氣,隨意地解釋道:“別擔心,一群小混混而已,掀不起什麼風浪。”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我們這裏有規矩,鬧事就得去幹活贖罪,很公平。”
“公平......”
蕭青鸞咀嚼著這個詞,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她轉過身,第一次用一種近乎請教的、帶著小心翼翼試探的語氣問道:“先生......方才所言的‘條例’,是先生所立?”
“是啊。”李澈點點頭,答得理所當然,“沒規矩不成方圓嘛。賞罰分明,條例公開,所有住在這桃源裏的人都得遵守。這樣大家才能安安心心地過日子,不是嗎?”
“賞罰分明......條例公開......”蕭青鸞喃喃自語,每一個詞都像是一記重錘,敲擊著她身為帝王的心臟。
大景有律,浩如煙海,可又有多少條文能真正做到公開透明?
又有多少賞罰,能不摻雜人情與權力的考量?
她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幹澀,追問出了一個在她看來最關鍵、最核心的問題:
“倘若......是有身份的貴人,在此地犯了事,又當如何處置?”
問出這句話時,她的心跳都在不自覺地加速。
她想知道,眼前這個男人的“規矩”,究竟能硬到何種地步。
李澈聽到這個問題,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用一種看白癡般的眼神看著她。
那眼神仿佛在說:你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這還用問?
他很自然地答道:“貴人?在我這兒,沒什麼貴人賤民之分。”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點了點,語氣平淡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條例麵前,人人平等。”
“天王老子來了,犯了事,也得一體論處。”
“人、人、平、等......”
這四個字,如同一道橫貫天地的九天玄雷,毫無征兆地,狠狠劈進了蕭青鸞的腦海!
“轟!”
她的世界,在這一瞬間,徹底失去了聲音。
所有的景象,所有的思緒,都在這雷霆萬鈞的四個字麵前,化為了齏粉。
她僵在原地,嬌軀微顫,瞳孔放大,嘴唇微微張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身為這個世界上血脈最高貴、地位最尊崇的人,君權神授的執掌者,她第一次聽到如此......如此大逆不道,卻又仿佛蘊含著某種無上真理的言論!
平等?
世間萬物,生而不等。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這才是天經地義的至理!
可“人人平等”這四個字,卻帶著一種摧枯拉朽的魔力,輕易地便將她二十二年建立起來的整個世界觀,衝擊得支離破碎。
她呆呆地看著李澈那張平淡無奇的臉。
忽然覺得,自己之前對他的所有猜測,無論是海外仙人,還是隱世高人,可能都......
太小了。
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