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功績升遷。轉正之後,你的每一次升遷,都與你的實際功績掛鉤。你管理的工坊產量翻番了,你負責的區域犯罪率降低了,你推廣的新農具讓糧食增產了,這些都是實打實的功績。至於你的詩寫得多好,文章多華麗,對不起,在我這兒一文不值。”
李澈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地拋出了這套“考成法”的最後一塊,也是最堅實的一塊基石。
話音落下,蕭青鸞已經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她的大腦,已經停止了思考。
如果說,“公開招考”是給了寒門一條登天之路,“試用考核”是給了黔首一杆衡量官吏的標尺,那麼這最後的“功績升遷”,則是用最冰冷、最無情的規則,斬斷了數千年來盤踞在官場之上,那張由人情、家世、黨派所編織成的無形巨網!
不看出身,不看名望,不看文章,甚至不看你是不是忠心。
隻看你,有沒有用。
能不能為這片土地,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
這套製度,環環相扣,邏輯嚴密得如同天衣無縫的鐵桶。
它從源頭的選拔,到過程的監督,再到最終的升遷,徹底堵死了一切任人唯親、阿諛奉承、結黨營私的可能。
在它的麵前,一個隻會吟詩作對的宰相之子,其價值,甚至不如一個能讓豬多產兩斤肉的農夫。
這......這已經不是在選官了。
這是在打造一台巨大、精密、且絕對理性的......治世機器!
蕭青鸞呆若木雞地坐在那裏,臉色蒼白,嘴唇微微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感覺自己畢生所學的帝王之術,在這套簡單粗暴卻又直指核心的法則麵前,脆弱得就像一層窗戶紙。
李澈看著她那副三觀盡碎、仿佛靈魂出竅的模樣,覺得有點好笑。
他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口氣,朝窗外一指。
“喏,光說不練假把式。看到院門口那個打算盤的中年人沒?”
蕭青鸞的目光下意識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隻見煤油燈的光暈下,一個身穿半舊儒衫、戴著一副老花鏡的中年文士,正站在一張臨時支起的小桌前。
他一手撥著算盤,發出“劈裏啪啦”的清脆聲響,另一手拿著筆,在一本厚厚的賬冊上飛快地記錄著什麼。
在他麵前,幾個剛剛結束夜間巡邏的民兵隊員,正在排隊領取自己的夜宵和補貼。
整個過程一絲不苟,井然有序。
“那位是許進,許先生,我們桃源縣集市的稅務官,兼後勤主管。”李澈的語氣帶著幾分欣賞,“擱在外麵,他就是個標準的人生輸家。”
“哦?”蕭青鸞的思緒被拉了回來。
“他啊,連著考了十年科舉,次次名落孫山。八股文章寫得是狗屁不通,連個秀才的功名都沒撈到。按外麵的規矩,他這輩子就算是完了,隻能回鄉下當個窮酸教書匠,被人戳著脊梁骨嘲笑。”
李澈頓了頓,話鋒一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但他有個本事,心算能力一流,腦子跟算盤似的。再亂的賬本,到他手裏半個時辰就能理得清清楚楚。所以,在我這兒,他現在可是管著全縣經濟命脈和後勤保障的能人。薪俸比張龍那個民兵隊長還高三成呢。”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蕭青鸞靜靜地看著那位許先生。
她看到,當一個民兵隊員領完自己的份例,對他恭敬地行了一禮時,許先生隻是微微點頭,臉上卻洋溢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專注與自信。
那不是一個落魄書生該有的表情。
那是一種找到了自身價值,並因此而備受尊重的滿足感。
這一刻,蕭青鸞心中最後一點關於“此法是否過於嚴苛,有傷斯文”的疑慮,也徹底煙消雲散。
她明白了。
李澈的製度,並非是要羞辱讀書人,而是要將所有的人,都放到最適合他們的位置上,讓他們發光發熱。
這才是真正的“人盡其才”!
就在她心潮澎湃,恨不得將這套“考成法”的每個字都刻進腦子裏時,李澈忽然站起身,從旁邊書桌上拿起一疊厚厚的、用夾子夾好的紙張,走過來,“啪”的一聲,放到了她麵前。
“好了,理論課上完了。”
他伸了個懶腰,用一種不容拒絕的語氣說道:“說了這麼多,你也該上手試試了。”
蕭青鸞一愣,低頭看去。
那是一疊用一種極白的紙張印出來的文書,上麵畫滿了她從未見過的表格,表格裏填滿了密密麻麻的、像是鬼畫符一般的符號和漢字。
最上麵一張的標題,用大號的、方方正正的字體寫著――《桃源縣生產及事務日報·景和三年七月十二》。
她接過那疊紙,入手沉甸甸的。
“這是......”
“昨天的‘日報’。”李澈打了個哈欠,解釋道,“我這兒所有的工坊、農田、礦場,包括民兵隊和學堂,每天都得把他們的產出、消耗、人員變動和遇到的問題寫成報告交上來。我呢,就根據這份日報,了解整個桃源縣的運行狀況。”
他指著那疊紙,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
“你不是好奇怎麼選賢才嗎?喏,機會來了。”
“就從這些最原始的數據和事件記錄裏,幫我分析一下,哪個管事做得好,哪個在偷懶耍滑,哪個地方可能要出問題,哪個環節需要改進。”
蕭青鸞捧著那疊陌生的“日報”,指尖微微顫抖。
她從未想過,治理一個地方,竟可以精細到如此地步!
她甚至能看到,上麵寫著“紡織工坊昨日產出棉布三十三匹,消耗棉線一百二十斤,損壞梭子三枚,織女劉氏因身體不適請假半日......”
這......這簡直是將整個桃源縣的五臟六腑,都剖開來擺在了她的麵前!
李澈看著她那副震驚的模樣,滿意地點了點頭,最後下達了指令。
“明天早上,給我一份你的看法。口頭彙報就行,不用寫下來。”
他拍了拍蕭青鸞的肩膀,語氣輕鬆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當......是你的課後作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