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錢老頭那如同杜鵑啼血般的嘶吼，如同一塊巨石，狠狠砸入了剛剛平靜下來的湖麵，激起千層浪。

寂靜的采石場上空，這句瘋狂的攀咬久久回蕩。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些剛剛捧起熱湯、感受到一絲暖意的工人們，都瞬間從癱軟在地的錢老頭身上，轉移到了李澈的臉上。

那目光中，有震驚，有好奇，更有審視。

他們想看看，這位能給他們肉湯、能許他們公道的李先生，在麵對這盤根錯節、拔出蘿卜帶出泥的內部問題時，是否還能一碗水端平。

人群中，幾個恰好在場的窯廠和運輸隊工人，瞬間成了視線的焦點。

他們臉色煞白，手裏的饅頭仿佛有千斤重，再也送不到嘴邊。

全場死寂，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李澈的反應。

李澈的麵色沉靜如水，沒有絲毫慌亂。

他甚至沒有立刻去質問那兩個被點名的人，隻是緩緩抬起手，虛虛下按。

這個簡單的動作，仿佛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的聲音清晰地傳遍全場，不大，卻足以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很好，有人舉證，就必須徹查。”

“我桃源縣不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放過一個蛀蟲！”

短短兩句話，沒有半分火氣，卻瞬間定下了“公正調查”的基調。

原本有些騷動的人心，立刻穩了下來。

那份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領袖氣度，讓所有人都感到莫名的信服。

李澈的目光掃過全場，當場宣布道：“為徹查此事，即刻起，成立‘聯合審查小組’！”

他轉向身旁的護衛隊長，下達了第一道命令。

“周山！”

“屬下在！”身材魁梧的周山立刻出列。

“你即刻帶人，將窯廠管事王德發、運輸隊管事張全，帶至此地！控製所有相關人證，不得有誤！”

“是！”周山領命，帶著兩名隊員，轉身快步離去。

接著，李澈的目光轉向人群中一位德高望重、須發皆白的老石匠。

“福伯！”

“先生，老朽在。”福伯放下湯碗，恭敬地站了出來。

“您老在桃源縣資格最老，為人最是公正。我請您代表所有工友，全程監督審查過程，確保一碗水端平，可願意？”

福伯渾身一震，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激動。他重重地點了點頭，聲音洪亮：“先生信得過老朽，老朽豁出這條老命，也要盯緊了，絕不讓大家受半點委屈！”

最後，在所有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李澈的視線落在了蕭青鸞的身上。

他朗聲宣布，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蕭姑娘心思縝密，於賬目文書上屢有洞見。審查小組的第三人，便由她擔任！負責審查所有相關賬目，找出物證！”

此言一出，滿場嘩然！

這個任命，等於是在全縣所有管事和工人的麵前，公開授予了蕭青鸞審查大權！

讓她從一個身份不明的“外來女子”，一躍成為可以決定他們命運的權力核心的一員！

蕭青鸞迎著數十道複雜的目光，心中也是微起波瀾。

但她麵上依舊平靜如水，隻是對著李澈，輕輕頷首，接下了這份沉甸甸的權力。

很快，窯廠管事王德發和運輸隊管事張全，被帶到了場中。

那王德發是個五十來歲的胖子，滿麵油光，仗著自己是桃源縣的“開山元老”，一上來就梗著脖子叫囂起來。

“先生！我老王跟您開山辟土的時候，這裏還鳥不拉屎呢！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憑什麼聽一個瘋子攀咬，就跟審犯人一樣審我？我不服！”

他這番倚老賣老的話，讓不少老人都微微點頭，覺得有些道理。

李澈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隻是朝蕭青鸞遞了個眼色。

不等李澈發話，蕭青鸞已經捧著幾卷剛剛從文書房緊急調來的賬冊，緩步上前。

她甚至沒有看王德發一眼，清冷的聲音在場中響起，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精準的手術刀。

“王管事，我這裏有幾個數字，想向你請教。”

王德發一愣，哼了一聲：“小姑娘家家的，你看得懂什麼賬？”

蕭青鸞置若罔聞，自顧自地說道：“據賬目記載，自三月至今，采石場共向你部出產合格石料一千方。按我縣燒製石灰的規程，應產出成品石灰三百擔。但窯廠同期，卻隻向公庫上交了一百八十擔，另有五十擔，報為‘火耗’，對嗎？”

王德發臉色微變，強撐道：“燒窯哪有沒火耗的？這很正常！”

“是很正常。”蕭青鸞點點頭，話鋒陡然一轉，“可也就在同期，運輸隊的記錄顯示，王管事你家私宅翻修，恰好用去了上好的青背石灰七十擔。”

她抬起眼，清冷的目光終於落在了王德發的臉上，字字如刀。

“王管事，你報上去的五十擔‘火耗’，加上你家那七十擔用料，總計一百二十擔，正好與那三百擔的總產出對得上。”

“我想請教，你家那青磚大瓦房，和我窯廠裏多出來的這七十擔‘火耗’，可有關係？”

這一番話，邏輯清晰，數據精準，環環相扣，將采石場、窯廠、運輸隊三方的賬目完美串聯，形成了一條無可辯駁的證據鏈！

王德發臉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一幹二淨！

他張著嘴，額頭的冷汗如同瀑布般流下，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骨頭，瞬間癱軟了下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所有人都被這番雷霆萬鈞的數字打臉給震住了！

他們看向蕭青鸞的眼神，瞬間從驚疑，變為了深深的敬畏！

另一個被帶來的運輸隊管事張全，本就是個軟骨頭。

眼見王德發這個硬茬子都被一招秒殺，他哪裏還敢有半分僥幸？

“噗通”一聲，他直接跪倒在地，涕淚橫流，磕頭如搗蒜。

“先生饒命！先生饒命啊！都是他們！是錢貴和王德發逼我的！他們說這是元老們的規矩，我不照辦，他們就在運輸路上給我使絆子！我......我就是個從犯啊！我全招！我全都招！”

一個頑抗到底，一個瞬間崩潰。

鮮明的對比，讓這場審問的結果再無懸念。

李澈冷眼看著眼前這出鬧劇，緩緩站起身。

他走到痛哭流涕的張全麵前，宣布了第一份處理決定。

“張全主動招供，可從輕發落。但瀆職之罪難逃，即刻起，革去管事之職，入運輸隊當一普通役夫，戴罪立功！”

隨後，他轉向麵如死灰、癱倒在地的王德發，聲音陡然變冷，如同數九寒冬的冰淩。

“王德發，身為元老，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來人，給我押入牢中！待審查小組查清所有罪狀後，再行宣判！”

一輕一重，賞罰分明。

這幹脆利落的手段，瞬間震懾了所有心懷鬼胎的人。

他們終於明白，在李先生這裏，隻有規矩，沒有人情！

處理完這兩人，李澈的目光緩緩掃過全場，最後落在那麵危懸的岩壁上。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凝重地宣布：“審查小組即刻起，將徹查所有部門！我不管你是誰，立下過什麼功勞，隻要敢把手伸向我們共同的家底，我李澈，絕不姑息！”

最後，他指著那塊仿佛隨時會墜落的巨石，語氣沉重地為今天這場風暴，畫上了一個沉甸甸的句號。

“我們必須先清除掉內部這些啃食根基的蛀蟲，才能齊心協力，去排除這個懸在所有人頭頂上的石頭！”

“否則，內憂外患，我們桃源縣，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