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采石場上,死一般的寂靜被李澈那句“先清蛀蟲,再移頑石”的宣告所打破。
王德發被護衛隊像拖死狗一樣押走,張全失魂落魄地癱在一邊。
其餘的工人們在短暫的震驚後,麻木的眼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光亮。
他們看向李澈和蕭青鸞的目光,不再僅僅是敬畏,更添了幾分發自內心的信賴。
李澈沒有再多言,隻是命令護衛隊長周山將錢、王二人嚴加看管,並讓福伯安撫眾人有序散去,但“聯合審查小組”的所有人,必須立刻到議事廳集合。
一場席卷整個桃源縣的內部風暴,已然拉開序幕。
議事廳內,氣氛肅殺。
李澈、蕭青鸞、周山,以及代表工友的福伯四人圍坐在一張巨大的沙盤前。
沙盤上,桃源縣的地形地貌一目了然,幾處關鍵地點――采石場、窯廠、運輸隊的路線,被李澈用紅色的炭筆重重圈出,形成了一個觸目驚心的三角。
“都坐吧,別站著。”李澈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他指著沙盤,沒有半句廢話,直入主題,“審查小組現在開始運作。我們的時間不多,岩壁上的那塊石頭可不等人。”
他看向身材魁梧、一臉煞氣的周山。
“周山,你的任務是審訊。錢貴和王德發是硬骨頭,那個張全是軟蛋。我要你撬開他們的嘴,把所有事情都給我挖出來。”
“先生放心!”周山一拍胸脯,眼中凶光一閃,“您給我半個時辰,我保證讓他們把祖宗十八代藏了幾根針都給招了!”
李澈又轉向福伯,語氣溫和了許多:“福伯,您德高望重,麻煩您去走訪一下采石場和窯廠的老工匠。他們眼睛亮,心裏有數,誰有問題,誰受了委屈,他們最清楚。您負責收集旁證,別冤枉了好人。”
“先生信得過,老朽一定辦到!”福伯鄭重地點了點頭。
最後,李澈的目光落在了蕭青鸞身上。
“所有的情報,不管是周山審出來的口供,還是福伯問到的旁證,最終都要彙總到青鸞姑娘這裏。”他看著蕭青鸞,語氣不容置疑,“由你負責分析、整理,找出其中的關聯和漏洞。我們要做的是辦案,不是泄憤。”
一個現代專案組的雛形,瞬間建立。
其分工明確、高效專業的氛圍,讓周山和福伯都感到心頭一凜。
任務分配完畢,周山已經有些按捺不住了,他摩拳擦掌地說道:“先生,我這就去提審王德發那老東西!先給他上‘滾刀山’,再來個‘披麻戴孝’,不怕他不招!”
他說的是兩樣軍中常用的酷刑,聽得福伯眼皮直跳。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蕭青鸞卻輕輕開了口,聲音不大,卻讓周山準備起身的動作硬生生頓住。
“周隊長,稍安勿躁。”
周山回頭,看著這個年紀輕輕卻身居高位的女子,臉上閃過一絲不解:“姑娘,對付這種蛀蟲,不下狠手怎麼行?”
“嚴刑逼供,固然能快,”蕭青鸞的目光平靜如水,她緩緩搖頭,提出了一個更高維度的問題,“但逼出來的,可能隻是幾個名字,甚至是為了活命胡亂攀咬的假口供。那隻會把水攪得更渾。”
她頓了頓,清冷的視線掃過沙盤上那幾個被圈出的紅點,一字一句地說道:“當務之急,不是問他們貪了多少,也不是問他們還有沒有同夥。最關鍵的問題是――他們貪走的那些石灰、鐵料,都去了哪裏?”
一句話,如同一道閃電,劈開了眾人腦中的迷霧!
周山愣住了,福伯也愣住了。
他們想的都是抓人、懲罰,卻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蕭青鸞繼續分析道:“采石場克扣的物資,窯廠私吞的石灰,數量絕不會小。這些東西,他們自己家用不了,藏在桃源縣裏又容易暴露。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被運了出去。”
“這背後,必然有一條我們不知道的渠道,和一個我們不認識的買家。這個人,才是真正的隱患。揪出幾個貪官,隻是剪除枝葉。找到這條線,才是刨出了毒根!”
她這番話,瞬間將調查方向從單純的內部懲腐,引向了追查贓物去向、防範外部威脅的更高層麵!
李澈的眼中,瞬間爆出一團精光!
“說得好!”
他猛地一拍桌子,看向蕭青鸞的眼神裏,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激賞。
“青鸞姑娘一語中的!一條條人命還在岩壁下等著,我們沒時間玩官場抓人的遊戲!查清物資的流向,才是重中之重!”
他當即拍板,授予了蕭青鸞最高權限。
“從現在起,調查方向由青鸞姑娘主導!你可以調閱任何部門的倉儲記錄和運輸日誌!周山,你的人,要全力配合她的調查!”
“是!”周山雖然腦子沒轉過來,但對李澈的命令絕對服從。
福伯更是看得暗暗心驚,他看著李澈和蕭青鸞這一唱一和,天衣無縫的默契,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這對男女,絕非池中之物!
得到了李澈的全力支持,蕭青鸞的指令立刻下達。
“周隊長,審訊策略需要改變。”她看向周山,語氣沉靜,“不必用刑。就從最膽小的運輸隊長張全開始。把他帶到一個單獨的房間,給他一碗熱茶,然後,把這幾本賬冊給他看。”
她從隨身帶來的文件裏,抽出幾本賬冊,正是她之前發現問題的關鍵記錄。
周山一頭霧水:“姑娘,這是何意?不打不罵,光看賬本,他能招?”
“會的。”蕭青鸞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對付聰明人,要用陽謀。對付蠢人,要用鐵證。而對付張全這種又蠢又膽小的軟骨頭,隻需要讓他清楚地認識到——我們已經掌握了一切,他的任何狡辯都是徒勞的。這比任何酷刑都管用。”
半個時辰後,一間臨時用作審訊室的庫房內。
運輸隊長張全哆哆嗦嗦地坐在一條板凳上,手裏捧著一碗熱茶,卻連一口都喝不下去。
周山遵照蕭青鸞的吩咐,沒有對他惡語相向,隻是將那幾本賬冊,“啪”的一聲,摔在了他麵前的桌子上。
“張全,先生仁慈,給你一個機會。”周山學著蕭青鸞的語氣,指著賬冊,“你自己看看,三月初七,你私自調用了兩輛牛車,賬麵上記的是‘運送廢料’,可那天窯廠根本沒有廢料產出。說,那兩車裝的是什麼?送去了哪裏?”
張全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周山又翻開一頁:“還有三月二十那天,你的車隊記錄顯示去了東邊的伐木場,可伐木場的出入記錄裏,根本沒有你的車隊。你人,又去了哪裏?”
一個個無可辯駁的時間漏洞,一個個清晰無比的賬目矛盾,如同一座座大山,壓在了張全脆弱的心理防線上。
他終於明白,自己那點小聰明,在人家眼裏,根本就是透明的!
“噗通!”
張全心理防線徹底崩潰,從板凳上滑了下來,跪倒在地,涕淚橫流,竹筒倒豆子一般,將所有事情都招了出來。
“我說!我全都說!”
他哭喊著:“是王德發!都是他指使我的!每隔......每隔半個月,他都會讓我將一批他所謂的‘次品’石灰和一些廢鐵,裝上車,不走大路,而是從南邊那條廢棄的小路運出去!”
周山心中一凜,厲聲追問:“運去哪裏?交給誰?”
“運到山穀外三裏地的那個野渡口!”張全磕頭如搗蒜,聲音裏充滿了恐懼,“每次都有一個商人等在那裏接貨!我不知道他叫什麼,隻知道他口音很怪,南腔北調的,不像我們這邊的人!”
這個答案,讓門外通過縫隙旁聽的李澈和蕭青鸞,對視了一眼。
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無比的凝重。
一場看似簡單的內部腐敗案,第一次,顯露出了與外部勢力勾結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