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寧安瀾微微睜眼,盯著帳頂繡的纏枝紋。
若謝忱逼她今夜動手,怕是隻能硬闖。
但既然能等......
她翻了個身,錦被下的手慢慢鬆開。
明日先借著送花的機會探探路,後日若能跟著去打掃書房......
窗外忽地傳來“咯吱”輕響。
寧安瀾立刻合眼假寐,耳尖卻微微一動,是貓兒踩過瓦片的動靜。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
太後殺人愛用軟刀子。
上輩子有個宮女打碎藥盞,被罰去佛堂跪香,三天後人們發現她時,膝蓋已經和青磚凍在了一起......
所以她對太後,要比謝忱更警惕。
謝忱有軟肋,好歹能聽進去人話,讓她有一分能周旋的餘地。
而太後隻會讓別人說她想聽的話。
就算有她的軟肋,她現在不過一介小小宮女,被察覺不對隻有死路一條。
翌日清晨,桃枝剛踏進花房,便見寧安瀾已將那幾盆綠萼梅修剪得疏密有致。
晨露未幹,她正用細布輕輕拭去葉上水珠,動作嫻熟得不像個新手。
“安瀾來得真早。”桃枝放下竹籃,裏頭裝著新采的芍藥,“這梅枝修得倒比我還精細三分。”
寧安瀾聞聲回頭,笑得靦腆:“都是桃枝姐姐教得好,我昨夜夢裏都在比劃怎麼下剪子呢。”
桃枝噗嗤笑了,從籃底抽出卷素絹遞給她:“喏,太後賞的。說你前日救活那株山茶有功。”
素絹展開,是幅未完成的繡樣。
蝶戀花的圖樣,正缺幾片花瓣。
寧安瀾指尖撫過細密針腳,眼底閃過忐忑又驚喜的光芒,“桃枝姐姐,我愚鈍,這花樣精妙,怕糟蹋了太後心意。”
“怕什麼。”桃枝拈起銀剪示範新技法,“太後最愛伶俐人。照你這般悟性,再過幾日都能照料更名貴的花草,日後若是得了太後高興,說不定就能去書房伺候筆墨,也不用跟土腥子打交道。”
剪刀“哢嚓”剪斷枯枝,寧安瀾眸光微閃。
“姐姐快別取笑我了。”她佯裝慌亂,水壺差點脫手,“我連《女誡》都認不全,哪配近太後的墨寶?倒是姐姐這樣通透的人才能得太後青眼。”
她轉眸看到桃枝頭上的素簪子,低聲說,“前兒瞧見劉嬤嬤戴的累絲金簪,還不如姐姐這支素銀的襯氣質呢。”
桃枝耳根微紅,笑罵了句“貧嘴”,卻把分株的要領又多講了兩遍。
窗外日影漸斜,照得兩人交疊的影子親昵如姊妹。
寧安瀾低頭擺弄花枝,唇角噙著恰到好處的羞怯笑意。
原來是有機會書房筆墨伺候。
雖然代表機遇,又代表危險。
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有這樣的“殊榮”。
所以還是得另想辦法。
光靠等,可完不成任務。
何況......
寧安瀾心知,她跟寧玉蘭都不過是太後手中棋子。
培養她們兩人,不過是為了謝忱和皇帝。
現在她的好姐姐去了皇帝身邊,那她早晚要麼去謝忱身邊,要麼......
絕不能有任何僥幸。
“安瀾可在?”花房外突然傳來一聲輕喚。
一個小宮女探頭進來,額上還帶著細汗,“太後娘娘讓送盆君子蘭去正殿,說是要擺在佛龕旁。”
寧安瀾手中銀剪一頓,葉片上凝著的水珠啪嗒落在青磚上。
她連忙放下工具,在裙擺上擦了擦手:“姐姐稍等,這就來。”
桃枝比她反應更快,已經挑好一盆開得最盛的君子蘭。
花葉青翠欲滴,金黃花蕊間還凝著晨露。
“小心些。”桃枝將花盆遞給她時,“太後今日誦經時被香灰燙了手,心情怕是不佳。”
寧安瀾會意地點頭,接過花盆時故意讓衣袖沾了點泥。
她需要看起來足夠恭謹,又不夠完美。
畢竟在這深宮裏,太過出挑的新人往往死得最快。
穿過回廊時,寧安瀾捧著君子蘭,指尖微微收緊。
花盆釉麵冰涼,襯得她掌心沁出的薄汗愈發明顯。
“姐姐可知太後為何突然要換花?”她狀似無意地問引路宮女,聲音輕得像拂過花瓣的風。
那小宮女搖搖頭:“主子們的心思,咱們哪敢揣測,不過......”
話未說完,前方傳來一聲輕咳。
劉嬤嬤正站在廊柱旁,陰沉的目光掃過兩人。
寧安瀾立刻噤聲,將頭埋得更低些。
“磨蹭什麼?”劉嬤嬤一把奪過花盆,“佛前供花也敢怠慢!”
寧安瀾連忙跪下:“奴婢知錯。”
“行了。”劉嬤嬤皺了皺眉,瞥了眼寧安瀾,“你進去吧。”
“是。”寧安瀾垂首踏入內殿,裙擺擦過青磚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殿內檀香濃鬱,熏得人眼眶發澀。
她餘光瞥見右側錦凳上坐著個穿杏紅妝花緞的宮妃。
“安瀾,過來。”太後聲音慈和,指尖卻重重碾過佛珠。
寧安瀾碎步上前,忽覺頸後寒毛倒豎。
一道黏膩的視線像毒蛇信子,順著她脊梁往上爬。
寧安瀾腳步微滯,隨即規規矩矩地跪下行禮,“奴婢參見太後。”
“快起來。”太後笑著招手,腕間佛珠相撞發出清脆聲響,“你姐姐如今是皇上跟前得臉的人,特意來看你呢。”
寧玉蘭端坐在椅子上,蔥指捏著絹帕輕拭唇角。
她今日梳著飛仙髻,金鳳銜珠步搖在鬢邊輕晃,映得那張嬌顏愈發豔光逼人。
“妹妹在慈寧宮倒是養得水靈。”寧玉蘭聲音柔得像蜜裏調油,“太後娘娘待下人最是寬厚。”
寧安瀾垂眸盯著自己沾了泥的袖口,聲音怯怯的:“奴婢愚鈍,全靠太後垂憐。”
“哎呀,手怎麼臟了?”寧玉蘭突然傾身,鎏金護甲劃過她手腕,“到底是做慣了粗活的......”
護甲尖端在肌膚上留下一道紅痕。
寧安瀾瑟縮了一下,卻聽太後忽然輕笑,“玉蘭如今是主子了,也該有些容人之量。”
聲音雖是笑得,卻隱藏著深不見底的警告。
佛龕前的香爐突然爆了個燈花。
寧玉蘭立刻收回手,笑意僵在臉上:“太後娘娘教訓的是。”
太後指尖輕敲著佛珠,忽然話鋒一轉:“玉蘭近日侍寢勤勉,皇上可還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