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寧玉蘭垂眸,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
“皇上待臣妾極好。”她嗓音柔婉,唇角揚起恰到好處的羞怯弧度,仿佛當真沉浸在恩寵之中。
太後指尖撥過一顆佛珠,笑意不達眼底,“哀家記得你初入宮時,連《女則》都背不全,如今既晉了才人,更該好好輔佐皇上才是。”
寧玉蘭袖中的手攥緊又鬆開,麵上仍掛著溫順的笑,“臣妾謹記太後教誨。”
太後懶懶擺手,“下去吧,哀家乏了。”
寧玉蘭起身行禮,聲音甜膩,“臣妾告退。”
她轉身時翠珠步搖在鬢邊輕輕一晃,伴隨一陣暗香浮過。
經過寧安瀾身側時,她腳步微不可察地一頓,眼尾餘光掃過妹妹低垂的脖頸,唇角勾起一絲幾不可見的冷意。
殿門合上的刹那,寧安瀾後頸的汗毛才慢慢伏下去。
太後叫她過來,難道就隻是為了見寧玉蘭一麵?
檀香在殿內緩緩浮動,佛珠相撞的聲響忽遠忽近。
她屏住呼吸,聽見太後慢條斯理地撥弄著腕間的沉香木珠串,聲音慈和得近乎詭異......
“安瀾啊,謝忱近日可有什麼動靜?”
寧安瀾睫毛一顫,聲音輕細:“回太後的話,謝公公近日多在司禮監當值,奴婢......未曾聽聞什麼異常。”
“是麼?”太後指尖一頓,佛珠突然繃緊,“戶部侍郎前些日子下了獄,這位置空著,總歸不妥。”
寧安瀾心頭一跳。
原來如此。
她低眉順眼地站著,餘光瞥見太後鎏金的護甲輕輕敲擊著案幾,“哀家聽說,謝忱這幾日總往戶部跑。”
寧安瀾心中嗤笑,怎麼可能?
謝忱心思深沉,若真總去戶部,早就有人胡亂猜測,這種事她敢打包票。
他肯定不會做。
太後忽然笑了一聲,“你尋個機會,探探他屬意誰接這個缺。”
寧安瀾福身應是,今日叫她來,就是為了這事。
至於寧玉蘭......
恐怕不過是順帶敲打一番,讓她們姐妹倆都明白,在這深宮裏,她們不過是太後指尖的棋子,連相見,都得看主子的心情。
不過她其實根本不在意,寧玉蘭......
她的好姐姐,恨不得她去死啊。
“是。”寧安瀾低眉順眼的應道。
“對了,你近日在花房可還習慣?”太後語氣含笑的轉了話頭,似乎很關心她。
“回太後的話,奴婢很喜歡侍弄花草。”寧安瀾聲音適時夾雜著一絲感激。
太後輕笑一聲,微微頷首,“若覺得辛苦,隨時可找劉嬤嬤換個差事。”
寧安瀾立刻搖頭,發間素銀簪子隨著動作輕輕一晃:“奴婢愚笨,能照看花草已是天大的福分。”
殿內檀香忽然濃了幾分。
她看見太後眼底閃過一絲滿意的神色,頓時心下了然......
花房離慈寧宮主殿不遠不近,進出方便,又不必時時在主子跟前伺候。
這樣的差事派給她,正是為了方便她......接近謝忱。
“下去吧。”太後倦怠地擺了擺手,“好生當差。”
“奴婢告退。”寧安瀾福身行禮,退出時腳步輕得幾乎無聲。
直到走出殿門,她才敢讓緊繃的肩膀稍稍放鬆。
廊下的風帶著初春的寒意,吹散了她袖間沾染的檀香氣。
她望著遠處花房的簷角,唇角浮起一絲冷笑。
這差事,確實再好不過。
寧安瀾回到住處時,暮色已沉。
她推開那扇窄小的木門,屋內陳設簡陋。
一張木榻,一方矮幾,牆角還堆著幾盆未修剪完的花草。
花房的宮女雖比普通宮女待遇好些,但終究是奴婢,能有個獨居的屋子已是恩典。
她反手合上門,指尖在門閂上停留了一瞬,確認落鎖的聲音足夠輕。
謝忱要的東西,就在書房。
那個上麵有梅花烙盒,書房太大,她不確定到底在哪裏。
她咬住下唇,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
謝忱雖未給她期限,但她若拖延太久,恐怕就會被認為是廢物。
廢物......會被她毫不猶豫的舍棄。
想要活的長久,一點點往上爬,她隻能依附謝忱。
書房在慈寧宮西側,夜間有宮女輪值,若被發現......
寧安瀾閉了閉眼。
不能等。
得想個由頭。
她目光落在牆角那盆半枯的蘭花上,忽然有了主意。
前日太後曾誇過這花,若說要去換盆新鮮的......
恰好在寧安瀾指尖微微發抖,卻還是利落地換了身深色衣裳,將銅鑰匙塞進腰帶內側。
臨出門前,她頓了頓,又從妝匣底層摸出一小包藥粉。
今夜在書房看守的人是芸香,寧安瀾知道她晚上什麼時候最喜歡喝茶。
熬夜若是不喝濃茶根本撐不下去。
寧安瀾趁著宮人換班之際,悄悄將藥粉摻入芸香的茶盞裏。
她便回去捧著一盆新的蘭花,去慈寧宮換蘭花。
這盆蘭花是要放在佛堂門口,她還沒進去過佛堂裏麵。
恰好她經過書房的時候,芸香便捂著肚子,臉色發白的坐在門口。
“芸香?你怎麼了?身體不適?”寧安瀾連忙放下蘭花,快步上前詢問。
“安瀾姐姐......”芸香額上沁出細汗,聲音發虛,“我、我怕是吃壞了東西......”
晚上吃的糕點說不定因為天熱變味了。
她有些懊惱。
本來是舍不得吃,誰知道會耽誤她當值。
寧安瀾故作關切地扶住她:“要不要去請醫女?你現在看起來很難受。”
芸香慌忙搖頭:“不行!劉嬤嬤最厭人當值時偷懶,若被發現......”
她咬著唇,目光忽然落在寧安瀾手邊的蘭花上,眼睛一亮,“姐姐不是要去換花?能不能......替我看一會兒?我很快回來!”
寧安瀾蹙眉,佯裝猶豫:“可太後那邊......”
“求求姐姐了!”芸香急得快哭出來,“我、我實在撐不住了......”
寧安瀾歎了口氣,終於點頭:“那你快去快回,若被嬤嬤撞見,我可幫不了你。”
芸香如蒙大赦,連連道謝,捂著肚子匆匆離開。
待腳步聲遠去,寧安瀾眸色一沉,迅速拿起蘭花,朝書房方向走去。
夜風微涼,拂過她緊繃的脊背。
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