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寧安瀾低垂著眼睫進屋,鼻尖立刻被濃重的血腥氣嗆得發澀。
她不著痕跡地用舌尖抵了抵上顎,強壓下胃裏的翻湧。
燭火被穿堂風吹得忽明忽暗,在謝忱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將他本就蒼白的膚色襯得愈發瘮人。
她規規矩矩地站定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雙手交疊擱在杏色宮裙的褶痕上。
“這麼晚過來,有事?”
謝忱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尾音帶著幾分審訊犯人時特有的倦意。
她連忙從袖中摸出那個梅花烙盒。
漆盒表麵被她的體溫焐得溫熱,在遞出去的瞬間觸到謝忱冰涼的指尖,激得她腕子一顫。
“回公公的話,您要的東西......”
話未說完,漆盒已被抽走。
謝忱開盒的動作很輕,可那“哢嗒”一聲在靜夜裏格外清晰。
寧安瀾偷眼瞧去,隻見他盯著那枚白玉印章看了許久。
“倒是小瞧你了。”謝忱眼底快速閃過一絲詫異,合上盒蓋。
“奴婢想著......”她故意讓聲音裏帶上幾分怯意,“最要緊的東西,總要先拿到手,剛到手就趕緊給您送過來了......”
忱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銀針,一寸寸刮過她的麵頰。
寧安瀾本能地縮了縮脖子,這個動作似乎取悅了他,那兩片薄唇竟扯出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在書房多寶閣頂上?”他忽然伸手,用盒角挑起她的下巴,“沒藏在暗格裏?”
寧安瀾被迫仰起臉,喉間溢出一聲恰到好處的嗚咽:“是,奴、奴婢不敢撒謊......”
他居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也不提醒她一下!
人心險惡!
“明日申時。”謝忱突然鬆開手,漆盒在他掌心轉了個圈,“去尚服局領個新荷包。”
寧安瀾一怔,隨即反應過來這是要給賞賜。
她連忙福身,發間的銀簪隨著動作滑下一縷青絲。
正要謝恩,卻見謝忱忽然傾身,白皙幾乎沒有血色的手指捏住那縷不聽話的發絲,慢條斯理地替她別回耳後。
“太後近日......”他湊近她耳邊,血腥氣混著沉水香撲麵而來,“可有什麼吩咐?”
寧安瀾的睫毛輕輕顫了顫,像受驚的蝶翼。
她斟酌著詞句,聲音放得又輕又軟:“太後娘娘今日問起......說戶部侍郎前些日子下了獄,讓奴婢......”
她頓了頓,喉間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問問公公,屬意誰補這個缺。”
謝忱忽然低笑出聲,笑聲裏帶著幾分譏誚。
他修長的手指在梅花烙盒上輕輕敲擊,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寧安瀾的心隨著這聲響越提越高,後背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你覺得呢?”他忽然問道,眼神銳利如刀。
寧安瀾立刻搖頭,鬢邊的碎發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奴婢......奴婢哪裏懂這些前朝的事......”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成了氣音。
哪怕上一世,她對前朝也不是非常了解。
畢竟被困在後宮那麼多年,步步為營,小心翼翼。
謝忱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他慢條斯理地摩挲著手中的盒子,淡淡道:“若太後再問,就說馮家老三。”
寧安瀾乖順地點頭,卻在心裏暗暗記下。
這馮三,是謝忱的人?
可......她記得,這馮三似乎,是個紈絝子弟。
“太後可有說她屬意誰?”謝忱突然話鋒一轉,眼神陡然銳利起來。
“沒有。”寧安瀾答得幹脆,隨即又補充道,“太後娘娘隻說......讓奴婢打聽公公的意思。”
屋內的燭火忽然劇烈晃動起來,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在牆上糾纏成一團。
謝忱沉默了片刻,忽然抬手揮了揮:“退下吧。”
寧安瀾如蒙大赦,正要行禮告退,卻聽見他又補了一句:“等等。”
“公公還有何吩咐?”寧安瀾抬眸看向他,就見謝忱將那梅花烙盒慢條斯理地朝她遞了過來。
寧安瀾下意識接過,眼底滿是狐疑,“這是?”
“放回原位。”他聲音輕飄飄的,卻不容置疑。
寧安瀾一時沒繃住表情,眼睛微微睜大,唇瓣無意識地張了張,“放、放回慈寧宮的書房嗎?”
謝忱不是在開玩笑吧?
她費了多大功夫才把這要命的盒子偷出來,現在竟要她原樣送回去?
“怎麼?”謝忱挑眉,指尖在盒麵上輕輕敲了兩下,“有問題?”
狗閹人!
寧安瀾在心裏破口大罵,指甲險些掐進掌心。
這廝分明是在戲耍她!
麵上卻還得擠出個溫順的笑:“奴婢隻是......不明白公公的用意......”
“試試你的本事。”謝忱輕描淡寫地說著,眼神卻帶著幾分玩味,像是在欣賞她強忍怒意的模樣。
寧安瀾這下確定了。
這廝就是在耍她玩!
“奴婢......遵命。”她幾乎是咬著牙根擠出這幾個字。
退出房門時,她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極輕的低笑。
直到走出老遠,寧安瀾才敢狠狠踢了一腳路邊的石子。
“死太監......”她小聲咒罵著,把盒子往袖袋裏重重一塞,“早晚有一天......”
而屋內,謝忱望著她離去的方向,指尖輕撫過方才捏過她發絲的手指,眼中閃過一絲興味。
“倒是個有意思的......”
也不知,到底能讓他看到多少本事,是不是個有用的棋子。
寧安瀾踩著月色往回走,繡鞋碾過石子路發出細碎的聲響。
她越想越氣,在心裏咬牙切齒地罵,耍人很好玩是不是?
該死的閹人!
夜風拂過臉頰,卻吹不散她心頭的火氣。
她忍不住想象謝忱此刻定是悠閑地靠在太師椅上,說不定還在回味她方才憋屈的表情。
光是這個念頭就讓她氣得胸口發悶。
經過一處水窪時,她故意重重踩下去,水花濺濕了裙角。
冰涼的觸感讓她稍稍冷靜了些。
放回去這事拖不得,太後哪天心血來潮去查看就糟了。
但今夜肯定不行,已經冒險去過一次書房......
回到住處,她重重地坐在床沿,連外衫都沒脫就仰麵倒下。
床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像是在抗議她的粗暴。
“混賬東西......”她盯著帳頂的纏枝紋,繼續在心裏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