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媽什麼也不做，每天就守著莊稼。

旁邊的村民熱火朝天地澆水打藥，她隻是輕蔑地搖搖頭。

“蠢貨！命不好，幹到死也沒用！”

話音剛落，她就捂住腦袋，疼得在地上打滾。

我忙跑過去，將她的頭抱在懷裏，可她一看是我，立刻掙紮著爬起來，躲瘟蟲似的飛快躲開。

“周蘭蘭，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想把黴運傳給我是吧？呸！早知道這樣，當初我就該把你摁進尿桶裏溺死！”

我僵在原地，怔怔地看著她。

明明……我隻是想讓媽媽不要那麼痛苦。

我媽狠狠喘了口氣，語氣軟下來，幾乎是在哀求。

“蘭蘭，媽知道以前做的過分了，但是你命好了十幾年，就當讓讓媽吧，讓一讓又能怎麼樣呢？！”

我蒼白地笑了笑，指甲深深摳進血肉裏。

讓這個字，十幾年裏我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助學金評選，老師率先放棄我。

“你命好，老天爺會眷顧你，以後肯定有出路，讓讓班上命不好的同學，別那麼自私。”

村裏介紹相親，媒婆給我介紹了一個四十多歲的侏儒男，連村裏三婚帶孩子的婦女都看不上。

“你命好，跟誰過日子都能過紅火，把那些能幹的都讓給比不上你的小姑娘吧！”

醫院給我開極度貧血證明，我哀求我媽不能放血，她卻滿不在乎。

“你命這麼好，別說一碗，十碗你都死不了！”

一切厄運，都被一句輕飄飄的“你命好”帶走。

我閉上眼睛，強忍眼淚。

“媽，我沒想搶你的命。”

我媽崩潰地後退一步。

“那你就離我遠一點！”

我難堪地眨了眨眼，淚水滾落下來，輕聲說：“好。”

我媽守了莊稼地三個月。

到了收割的季節，她自信滿滿地準備迎接豐收，到了地頭，看著幹癟耷拉的麥穗，徹底傻了眼。

“怎麼會這樣？！”

她再看向一旁別人的莊稼地，麥穗飽滿豐碩，沉甸甸地壓彎了腰。

她臉色漲紅，大叫：“你家莊稼偷了我的好運，還有沒有天理了？”

每天就辛勤澆水的大漢不高興了，眉毛一橫。

“你再說一遍？”

我媽被唬得不敢吭聲，隻能小聲念叨：“怎麼可能這樣？以前我也沒澆過水，有周蘭蘭這個貴人命，莊稼明明就能長得很好！”

我苦笑一聲後，轉身離開。

爸爸離開後，我負擔起家裏的莊稼地。

白天給媽媽整理家務，做飯，洗衣，取血。

隻有夜裏空下來，才能拖著疲憊的身軀給莊稼除草澆水施肥。

她所謂的豐收，不過是我一次次累倒在地頭換來的回報，與貴人命毫無關係。

可我媽根本想不明白這回事。

施工隊氣勢洶洶趕過來，還沒要賬，她尖叫一聲，神經質般抱住自己。

“我的貴人命你們搶不走！”

工人們看腦殘一樣看著她。

“連一畝莊稼都養不活，我看你這貴人命也不靈。”

“放屁！”

我媽發了瘋般指向我，“是她！她這個掃把星把莊稼克死了！”

然後“撲通”一聲坐在地上，眼神陰翳，聲嘶力竭：

“我上輩子是刨了誰家祖墳啊！生下你這個喪門星！你一落地，你爸就癱瘓了，連家裏的老母雞都不下蛋了！”

警報聲嘟嘟威脅，我媽猛的噤聲，捂著腦袋，疼得在地上打滾。

我忽然覺得渾身疲憊。

最後，是我給施工隊打了欠條，按了紅手印。

看著他們離開後，我媽才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狠狠剜了我一眼。

“從今天起，家裏沒你的床了，你去山上草垛子裏睡。”

我抿抿嘴，憋著眼淚，輕輕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