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漢說笑了。老身的骨頭不值錢。”
阮青雲目光掃過院子裏正哼唧的豬,那是全家最重要的財產,也是明年開春的指望。
她心在滴血,但語氣卻斬釘截鐵:
“三天!請各位好漢寬限三天!三天後,還是這個時辰,二十兩銀子,必定奉上!”
“三天?呸!”
打手頭子啐了一口,“你當老子是開善堂的?三天後你們跑路了,老子找誰去?”
“我們能跑到哪裏去?祖祖輩輩的根都在這裏。”
阮青雲指了指腳下的地,語氣沉了下去,“若是三天後還不上......”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瑟瑟發抖的徐三流,又看向那頭豬,像是下了巨大的決心:
“若是還不上,這院裏所有的東西,連同這不成器的逆子,任憑各位好漢處置!是殺是剮,我徐家絕無二話!我們可以立字為據!”
以全副身家和兒子的命為抵押!這個籌碼足夠重了。
打手頭子眯起眼,重新審視著眼前這個瘦小的老太太。
這老婆子,夠狠!
他掂量了一下,這破家雖然窮,但這豬和雞,再加上這徐三流好歹是個壯勞力,賣去黑礦也能回點本,總比立刻逼死他們,一文錢拿不到強。
“好!”打手頭子最終冷哼一聲,“就給你三天!老子倒要看看你能耍出什麼花樣!立字據!”
徐四山連滾爬爬地去找村裏童生借紙筆去了,胡桃花則嚇得癱軟在地。
柳媒婆在一旁看得嘖嘖稱奇,眼神閃爍,不知道在想什麼。
字據立下,按了手印。兩個打手惡狠狠地瞪了徐三流一眼:
“三天後,老子再來!到時候要是見不到錢,哼!”
沉重的院門嘎吱一聲被關上,仿佛也關上了最後一絲僥幸。
打手一走,院內的氣氛瞬間變得更加詭異。
死寂之中,徐三流第一個反應過來,連滾爬爬地抱住阮青雲的腿,哭得驚天動地:
“娘啊!我的親娘啊!你怎麼能立這種字據啊!三天!三天我們上哪去找二十兩啊!你這是要把兒子往死裏推啊娘!”
阮青雲費力地把腿抽出來,冷冷地看著他:
“不立字據,你現在就已經是缺胳膊少腿的廢人了。”
徐三流被噎得一怔,隨即又嚎啕起來:
“那......那現在怎麼辦啊娘!二十兩啊!”
就在這時,柳媒婆恰到好處地咳嗽了一聲,扭著腰上前一步,臉上又堆起了那種精明的笑容:
“哎喲,老姐姐,你看這事兒鬧得......這可不是我逼您吧?這真是山窮水盡了呀。現在答應王老爺那門親,這二十兩的窟窿不就立馬填上了?豆娘進了福窩,老三救了急,這可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啊!”
“放你娘的屁!”
隻見胡桃花臉上又是恐慌又是憤怒,她才反應過來,照現在這意思,賣了豆娘的二十兩銀子到手還沒捂熱,就得拿去給徐三流填債!
她不是為了豆娘生氣,而是賣了豆娘,自己卻拿不到丁點好處而生氣。
“什麼兩全其美?那是賣我家豆娘填他徐三流的無底洞!憑什麼?”
胡桃花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徐三流罵,
“他自己作死欠的賭債,憑什麼要賣豆娘去還?要賣也行!大房的葉娘不是也到說親的年紀了嗎!讓葉娘去賣!”
“胡桃花!你胡說八道什麼!”
一直在廚房偷聽的大兒媳周杏一聽也炸了,猛地從廚房鑽出來,尖聲道,
“王老爺指名要豆娘!憑什麼攀扯我家葉娘?你們四房要不要臉!”
兩個女人瞬間扭打在一起,尖叫、咒罵、撕扯聲充斥著小小的院落。
徐四山想去拉架,又被周杏胡亂揮舞的手撓了一下,頓時也火了,幹脆拉著周杏,讓胡桃花狠狠往周杏身上招呼。
徐三流則抱著頭縮在角落,還在嗚嗚咽咽。
柳媒婆看得眉開眼笑,不忘煽風點火:
“哎喲,都是自家人,好好商量嘛......王老爺可是隻要豆娘......”
雞飛狗跳,一團亂麻!
阮青雲看著這混亂不堪、自私自利的場麵,隻覺得額角青筋突突直跳,一股極致的疲憊和荒謬感湧上心頭。
這就是她必須麵對的“家人”。
“都給我閉嘴!!”
她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嘶啞的怒吼。聲音不大,卻像一道冰冷的鞭子,驟然抽散了現場的混亂。
扭打在一起的周杏和胡桃花下意識地停手,驚慌地看向她。
徐四山也僵住了。
徐三流的哭聲都小了下去。
阮青雲的目光像刀子一樣,緩緩掃過在場每一個人。
“賣豆娘?賣葉娘?”她聲音冷得掉渣,“你們誰再敢提一個字,現在就給我滾出徐家!我徐家的門,沒有這種賣女求榮、喝侄女血的畜生!”
周杏和胡桃花同時縮了縮脖子,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老大媳婦,”阮青雲點名,“飯做好了嗎?”
周杏一個激靈,這才想起自己灶上還煮著一鍋能照見人影的野菜糊糊,慌慌張道:“......快,快了......”
“做好了就端上來!是想餓死老娘,你們好提前分家嗎?”阮青雲厲聲道。
周杏和胡桃花如蒙大赦,又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爭先恐後地鑽回了廚房。
阮青雲又看向試圖降低存在感的徐四山:“去地裏,把你大哥叫回來。家裏出了這麼大的事,他還躲清閑?”
徐四山喏喏應了聲,低著頭快步溜了出去。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試圖悄悄往門口挪動的柳媒婆身上。
“柳媒婆,”阮青雲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戲看完了?還不走?是等著我老婆子管你午飯嗎?”
柳媒婆臉上的笑容徹底掛不住了,她哪裏想到這徐家一行會這麼“熱鬧”?
她幹笑兩聲:“嗬嗬,老姐姐家裏忙,那我就不打擾了......不過,那話我還是得撂下,王家那邊,怕是等不了三天......”
“那是我的事,不勞你費心。”阮青雲直接打斷她,指了指院門,“請吧。”
柳媒婆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終冷哼一聲,扭身走了。
院門再次被關上。
院子裏,終於暫時隻剩下阮青雲和癱在地上的徐三流。
饑餓和疲憊如同潮水般再次襲來,阮青雲踉蹌一步,扶住了冰冷的土牆才站穩。
徐三流偷偷抬眼覷她,哭喪著臉:“娘......現在......現在可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