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杏剛從鎮上回來,懷裏抱著的白麵袋子還沒放下,就被她娘劉梅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喊得僵在原地。
她看看自家娘親那張笑成一朵菊花的老臉,又看看院裏坐著的、臉色已經沉下去的婆婆,一時間進退兩難。
“娘......哥......你們怎麼來了?”周杏的聲音又幹又澀。
劉梅壓根沒理會女兒的窘迫,她幾步上前,伸手就要去摸周杏懷裏的麵袋子,嘴裏嘖嘖稱奇。
“哎喲,這可真是精麵啊!雪白雪白的!親家母,你們家這回可真是發達了!”
那雙貪婪的眼睛,就差直接貼到麵袋子上了。
阮青雲不著痕跡地把手從她手裏抽了出來,對著還愣著的周杏發話。
“杵著幹什麼?還不把東西拿到廚房去?”
她頓了頓,又補充一句,“鍋裏給你留了湯,自己去盛了喝,喝完把碗刷了。”
周杏如蒙大赦,抱著麵袋子,低著頭,幾乎是逃也似的往廚房鑽。
“哎,杏兒,慢點!”她那個遊手好閑的哥哥周天海,早就被屋裏飄出的菌子湯香味勾得魂都沒了。
他摸著自己咕咕叫的肚子,涎著臉就要跟著往廚房裏去,“我也餓了,正好跟你一塊吃點。”
他腳剛抬起來,還沒邁進廚房門檻,一隻粗糙的碗就“砰”地一聲,被重重放在了他麵前的方桌上。
碗裏是奶白色的湯,鮮香撲鼻。
是剛進廚房的周杏,把留給自己的那碗湯端了出來,遞給了她哥。
“哥,你喝吧。”
周天海眼睛一亮,搓著手就要去端。
可他的手還沒碰到碗邊,另一隻幹瘦卻極有力的手,快如閃電,一把將那碗湯搶了過去。
“啪!”
湯碗被重重地頓回桌子中央,濺出幾滴滾燙的湯汁。
是阮青雲。
她甚至沒起身,就坐在那兒,一隻手按著那碗湯,抬起眼皮,掃過周家母子。
“我倒是一時分不清了,你們周家,今兒是來走親戚,還是來打秋風的?”
話音又冷又硬,像塊石頭砸在地上,半點情麵都沒留。
周天海伸在半空的手尷尬地僵住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求助似的看向他娘。
劉梅臉上的笑容也掛不住了。
她用力嗅著那股香味,喉頭滾動了一下,強行擠出一個笑臉。
“哎喲,親家母,看你這話說的!我這不是聽說老三要結親了嘛,尋思著家裏肯定忙不過來,就帶著天海過來,看看有啥能搭把手的。別的不敢說,我做席麵可是一把好手!”
她拍著胸脯,說得煞有介事。
“不必了。”阮青雲直接打斷她,“我們徐家廟小,供不起你這尊大佛。家裏的事,我們自己能料理。”
這話說得,就差指著鼻子罵他們是來騙吃騙喝的了。
劉梅的臉徹底拉了下來。
她千裏迢迢跑過來,連口水都還沒喝上,就吃了這麼大一個閉門羹!
“徐老太太!你這是什麼意思!”劉梅的嗓門瞬間拔高,指著阮青雲的鼻子就罵開了,“我們好心好意上門幫忙,你連口湯都不給喝?天底下哪有你這樣做親家的!我女兒嫁到你們家,是來給你當牛做馬的嗎?!”
她越說越氣,見阮青雲壓根不理她,幹脆心一橫,腿一軟,一屁股就坐到了院子的黃土地上。
“哎喲!我不活了啊!沒天理了啊!”
劉梅雙手拍著大腿,開始幹嚎起來,聲音尖銳刺耳。
“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嫁到這種人家受苦受累!我這個當娘的來看一眼,連口熱湯都喝不上啊!這日子沒法過了啊!”
她一邊嚎,一邊在地上打滾,把地上的塵土弄得四處飛揚,沾了滿頭滿身,模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院子裏徐家的其他人全都看傻了。
徐大江和徐四山張著嘴,不知道該怎麼辦。
胡桃花悄悄往後退了兩步,生怕被波及。
周杏站在廚房門口,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又羞又氣,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一個字都不敢說。
整個院子,都被劉梅殺豬般的嚎哭聲占滿了。
阮青雲卻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她慢條斯理地站起身,拿起靠在牆角的掃帚,開始掃地。
她一言不發,就從屋簷下開始,一寸一寸地掃著院子裏的落葉和塵土。
掃帚揚起的灰塵,一下一下地撲向在地上打滾的劉梅。
劉梅被嗆得連咳了好幾聲,嚎哭聲都斷了片。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拿著掃帚,仿佛要把她當垃圾一樣掃出去的老婆子。
阮青雲的掃帚越掃越近,最後,那沾滿灰塵的掃帚頭,不偏不倚地停在了劉梅的腦門前,幾乎要碰到她的鼻子。
劉梅的嚎哭聲戛然而止,她仰著頭,眼珠子死死瞪著那把掃帚。
阮青雲麵無表情,既不說話,也不把掃帚拿開,就這麼舉著。
“你......你......”
劉梅終於反應過來,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
她指著阮青雲,手指頭抖得像秋風裏的落葉。
“打人啦!殺人啦!”
劉梅猛地一轉身,衝到院子門口,雙手叉腰,用盡全身的力氣衝著外麵扯開嗓子嚎。
“鄉親們都來看看啊!徐家欺負人啦!我這個當親家母的上門瞧瞧,他們就要拿掃帚打死我啊!”
“沒天理了啊!我女兒嫁到這種人家,是倒了八輩子血黴啊!”
她的嗓門又尖又亮,不一會兒,院子外麵就圍攏過來幾個探頭探腦的村民。
徐大江一張臉漲成了紫紅色,他看看門口撒潑的丈母娘,又看看院裏穩如泰山的親娘,急得在原地直跺腳。
他想開口,可對方是丈母娘,他一個女婿,怎麼說都不合適。
情急之下,他轉身幾步衝進廚房,一把將躲在裏麵掉眼淚的周杏給扯了出來。
“你還躲著幹啥!你娘都在外麵罵成啥樣了!”
周杏被他拽得一個踉蹌,看到院門口那副場景,臉上血色褪盡。
她慌慌張張地跑過去,拉著劉梅的胳膊。
“娘!娘你別鬧了......這,這青天白日的,多丟人啊!”
“丟人?”
劉梅一聽這話,火氣更大了,她反手一把推開周杏,唾沫星子都快噴到女兒臉上,
“我丟人?我看你才是瞎了眼了!你看看你這個好婆婆,她剛才拿著掃帚就往我腦袋上招呼!要不是我躲得快,今天就得被她開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