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祈眠的畢業遊,定在了青甘大環線。
與港城的潮悶不同,這裏七月燥熱,風化的戈壁砂礫粗糙得如銳化濾鏡,這些景色,她隻在陸乘梟的單反相機裏看過。
真正親眼目睹後,才意識到照片遠不及實景一分。
人是如此渺小,愛也一樣。
祁眠頓時原諒了陸乘梟跟自己在一起時,總是透過自己的眼在想別的女人。據說那人是他的白月光,像烈焰一般的姑娘,明亮颯爽。
可不是嘛......灰暗的色調裏,但凡出現一點亮眼的顏色,都能被輕易愛上。
“手機有信號了嗎?”她把煙滅進沙子裏,起身,朝側翻的越野車走去。
高腳靴一步一個印,像極了她過去步步為營的生活軌跡。
“沒有!”
顧一彥是她的現任,高鼻梁,歐式眼,發梢做了紋理燙,微卷偏棕,側臉絕美。
但人禍跟前,卻沒有任何解決難題的能力。
他麵露難色,頗有怨懟,“我就說這地方不適合開車,現在好了,連救援的電話都聯係不上。”
“那算了,車子就丟這兒吧,等回到酒店再找吊車過來。天要黑了,我們得趕緊回去。”
沙漠地帶晝夜溫差大,他們穿得單薄,祁眠擔心承受不住夜裏突降的溫度,也怕野外夜行的豺狼野豹。
她隻是來體驗不同於都市的另一種風土人情,不想把命交代在這裏。
就像。
她曾經,隻是想體驗一下魅力迷人但危險的男人,不是真的要失身又失心。
打開手機自帶的指南針,祁眠嘗試帶著他回到國道。
沙漠經常迷路,有個原因就是磁場混亂。
屏幕上的指針仍不停頻顫,無法準確指向方向。
他們隻能憑借記憶中最後看到國道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沙地裏跋涉。
每走一步,腳下的沙子就往下陷。
像海綿,一點點吸幹人的精力。
最開始顧一彥還有氣力發發牢騷,伴隨著周圍的沙丘在暮色中漸漸模糊了輪廓,夜色肅殺,他們變得越發沉默。
內陸最原始幹燥的風裹挾著熱氣,刮在他們裸露的皮膚,生生發疼。
遠處偶爾閃過微弱的車頭燈光,但他們不確定,這是不是傳說中的海市蜃樓現象。
兩個人都顯得灰頭土臉。
終於,在車燈逐漸靠近,確定是朝著他們的方向駛來時,他們都麵露驚喜。
劫後餘生般。
顧一彥更是踉蹌著向前衝,不斷朝著車子招手,聲嘶力竭在沙漠中呐喊:“停車!停車!救援!幫個忙!”
比他們側翻的車還大一號的越野在他們跟前停下。
後車座門打開,下來一個穿著淺灰衝鋒衣的男人。戴著防風口罩和防風帽,帽簷壓低,隻露出一雙銳利的眼,如鷹,如隼。
跟他們不是一個世界。
“需要幫忙嗎?”
他走到跟前,聲音帶著一絲淡漠。
似是旁觀,不是真的想伸出援手。
站定在祁眠跟前時,目光在她臉停留一秒,又掃過她埋入沙礫過半的高腳靴底,聲音比剛才更低沉了些,也更刺耳了點。
“沙地裏穿靴子,大小姐這是沒罪找罪受來了。”
高大的身影罩向祁眠,她始終低著頭看沙地,不想跟男人對視。
祁眠相信此刻的自己一定很狼狽,以至於陸乘梟失聯三個月在先,還敢反客為主,用探究的眼神審視她、睥睨她。
她甚至能感覺到,從頭頂落下的視線正帶著鋒銳筆鉤,勾勒著她疲憊不堪的模樣。
被汗浸濕的額發、幹澀起皮的唇、因棄車徒步跋涉而累到含胸的脊背等,這一切的一切,都讓自己在這一場久違的對陣中處於弱勢。
祁眠手心出汗,強迫自己維持表麵的鎮定。
顧一彥見到除了祁眠的第二個活人,正激動地沉浸在劫後餘生的亢奮中。
事無巨細跟對方說著這一路遇到的情況:車子側翻、手機沒信號、找不到路,完全沒注意到祁眠不自然的反應和男人眼中深不可見的情緒。
鋪墊許久,末了,他終於開口請求,“兄弟,能麻煩你幫忙聯係酒店的救援專線嗎?我們車子在來的路上側翻了。”
“不用聯係那邊了,我就是來找你們的。”
陸乘梟終於舍得收回壓迫的目光,言簡意賅道,“你們車裏裝有定位追蹤器,側翻後總部接到警報,但租借公司聯係不上你們,我剛好就在附近。”
“現在跟我走就行。”
陸乘梟轉身朝越野車走去。
步伐沉穩,沒有一絲拖遝,腳下的沙子被踩得簌簌作響。
“上車!”
他用力拉開了後座車門,示意他們跟上。
顧一彥喜出望外,拉著祁眠就要往裏去,卻被男人上前側過一個步子,擋在原地。
“男的坐前麵,女士在後。”
語氣帶著不容置喙的指令,聽得顧一彥眉頭微蹙。
“這我女朋友!”出於某種不明言說的目的,顧一彥占有欲作祟,故意介紹道。
誰知陸乘梟油鹽不進。
目光略過他們交握的手,舌尖抵向上顎,嘖地聲。
“女友?”
“對!”
“那她就更應該坐後麵了。”
陸乘梟扯了下嘴角,擺出一副將心比心的勸告,“過來人經驗,勸你這時候最好去副駕駛待著,避開接觸。”
“不然等女人情緒一起來,男的怎麼招惹的都不知。”
顧一彥被他這沒頭沒尾的話堵得一噎,下意識看向祁眠。
祁眠倒是沒什麼表情變化。
拉了拉他衣袖示意他照做,聲音也壓低了勸:“車子是人家的,他怎麼安排就怎麼做。”
既然她都這麼說了。
顧一彥雖然心裏有些不舒坦,礙於眼下有求於人,隻能悻悻然繞到副駕駛。
這廂一分開,祁眠也鑽進了後座。
後座空間寬敞,她剛坐下,還沒來得及調整坐姿,身側的車門就被“砰”地重重一關,震得她耳膜發疼。
陸乘梟後她一步,從另一側車門進來。
身上仍然是慣有的冷杉混煙草味,隻是此刻,又多了一身風塵仆仆的氣息。
祁眠盡量讓自己的動作顯得自然,從包裏拿出一副口罩戴上。
麵對顧一彥的關心,隻淡定應了一句:“香水過敏。”
剛才的陌生人?現在的香水過敏?
嗬!有種!
陸乘梟嘴角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嘲弄,閉上眼靠在椅背,後頸青筋卻始終浮起繃得死緊。
若是在場有知他本性的人,一定能看出他正壓抑著翻湧的怒火和不悅。
除了最失意的那一次飯局,他慣來是說一不二的主,何曾受過這明晃晃的嫌棄與疏離。
他在忍,忍住掐斷她脖子的衝動,忍得好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