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那次短暫而失敗的網絡接觸後,林楓變得更加沉默和內斂。他像個真正的潛行者,將“信息屏蔽”的練習融入日常,呼吸放緩,情緒壓平,努力讓自己這顆“信號源”變得黯淡無光。他甚至減少了給大佬按摩的頻率和力度,生怕過於強烈的“服務意願”也算是一種能量外泄。
連接穩定度緩慢而堅定地爬升到了2.8%。
然而,外部世界的壓力並未因他的低調而減少,反而以一種更詭異的方式向內滲透。
夢境,變成了主戰場。
那片灰色的虛空不再安寧。漂浮的符號變得躁動不安,它們不再任由林楓笨拙地臨摹,而是開始主動地、強製性地向他“展示”。
每晚閉上眼,他就像被扔進了一個高速旋轉的符號洪流。無數複雜精妙的圖案——有些熟悉,更多的是陌生——瘋狂地衝擊著他的意識,強迫他記憶、理解。那些符號不再僅僅是圖像,它們開始攜帶某種冰冷的“意念”,關於結構、關於連接、關於......指令。
頭痛欲裂的清醒成了家常便飯。他床頭櫃上的筆記本很快被各種扭曲、複雜、蘊含著異常美感的符號填滿,每一頁都像是瘋狂數學家和神秘學家的手稿。
直到三天前的那個夜晚,洪流停止了。
所有的符號不再無序飛舞,而是在虛空中靜靜懸浮,然後,如同受到無形力量的牽引,它們開始向著一個中心點彙聚、疊加、重組。
最終,在林楓的意識“眼前”,所有的光點與線條凝聚成了一個無比清晰、散發著柔和白光的複雜結構——那不再是一個單一的符號,而是一個由多重符號嵌套而成的、精確無比的坐標。
它不像現實的經緯度,更像某種更高維度的地址描述,但林楓的“直覺”卻明確無誤地將其翻譯成了一個現實中的位置——西源圖書館。本市一座有著上百年曆史、風格古樸、幾乎快要被時代遺忘的老建築。
坐標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而現實世界,也同步變得怪異起來。
首先是大佬。
這隻平時不是在吃就是在睡,偶爾用爪子拯救一下林楓於水火的橘貓,變得明顯焦躁不安。它不再長時間蹲在窗台睥睨天下,而是經常在房間裏踱步,耳朵豎起著,捕捉著外界一切細微的聲響。它最常去的地方,變成了麵向西邊的窗戶,琥珀色的瞳孔盯著西源圖書館的方向,一盯就是半天,喉嚨裏發出低沉而持續的、意味不明的呼嚕聲,那聲音裏沒有舒適,隻有一種林楓從未見過的警惕和......躁動。
它甚至幾次用爪子扒拉林楓的褲腿,然後扭頭看看西邊,再看看他,那眼神複雜難懂,似乎想傳達什麼,卻又無法言說。
“你想讓我去那裏?”林楓嘗試問道。
大佬隻是眯起眼睛,用尾巴不耐煩地抽打了一下地麵,繼續盯著窗外。
這種反常,比任何明確的指示都讓林楓感到不安。大佬的異常,無疑是對那個坐標危險性的無聲注解。
然後,是來自人類的警告。
他那部幾乎快要退休的舊手機,屏幕突然亮起,一條沒有號碼顯示的短信突兀地躺在收件箱裏,時間戳是淩晨兩點——正是他剛從符號坐標的夢境中驚醒的時刻。
內容隻有簡簡單單、卻重若千鈞的兩個字:
“別去。”
發信人未知。語氣冰冷,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卻透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
林楓盯著那條短信,後背竄起一股寒意。是誰?那個網絡上的“幽靈”?還是另一個知曉內情的“觀察者”?他們怎麼知道符號指引了他?怎麼知道他在猶豫?
仿佛有一雙無形的眼睛,一直在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甚至他的夢境。
這還沒完。
第二天晚上下班回家,剛推開家門,他的目光就凝固了。
地板上,靠近門縫的地方,靜靜地躺著一個眼熟的白色信封。
沒有郵戳,沒有署名,就像上一次那樣,被人悄無聲息地送了進來。
林楓的心臟猛地一縮。他深吸一口氣,撿起信封,手指甚至有些顫抖。撕開信封,裏麵依舊是那張質地特殊的紙張。
但上麵的內容變了。
不再是之前的“停止窺探”,而是換成了一行更加冰冷、更加不祥的語句:
“好奇心會加速終結。”
筆跡依舊是那種機械般的打印體,墨色濃黑,仿佛每一個字都散發著死亡的氣息。
“終結”......
這個詞像一把冰錐,狠狠刺中了林楓的神經。
坐標的呼喚。大佬的焦躁。匿名的警告。直接的威脅。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那個布滿灰塵、即將被遺忘的西源圖書館。
去?
那裏顯然是一個巨大的陷阱。淨化者可能早已張網以待。警告信發送者的“終結”恐怕不是玩笑。甚至連大佬的異常,也可能是在警示他那裏存在著遠超理解的巨大危險。
不去?
那符號的指引又意味著什麼?是係統核心的線索?是理解這一切真相的關鍵?還是唯一能打破目前這種被動躲藏狀態的契機?大佬的焦躁,是否也隱含著一絲“必須去”的催促?
林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掙紮。
他走到窗邊,和大佬並排站著,望向西源圖書館所在的方向。遠處城市的燈火連綿成一片模糊的光海,而那座老圖書館,就沉默地潛伏在某一片光芒黯淡的街區裏,像一個巨大的、充滿未知的謎團。
一邊是看似安全但永無休止的躲藏和恐懼,不知道下一次淨化者的襲擊何時到來,能否再次僥幸逃脫。
一邊是主動踏入顯而易見的危險,可能萬劫不複,但也可能......抓住一線生機,揭開真相的冰山一角。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臟,但與此同時,一種被壓抑已久的好奇心和不甘,也在艱難地探出頭。
他受夠了這種提心吊膽、朝不保夕的日子了!
他看了一眼腳下的大佬。橘貓似乎感應到他的目光,抬起頭,那雙在夜色中發光的貓眼與他對視了一眼,裏麵沒有了平時的慵懶和鄙視,隻剩下一種深沉的、無法解讀的凝重。
然後,它又轉過頭,繼續固執地望著西源方向。
林楓收回目光,緩緩閉上眼睛,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那個由發光符號組成的、精確無比的坐標。
去,還是不去?
這是一個問題。
一個可能決定他生死存亡的問題。
夜幕低垂,將他和他小小的公寓籠罩在一片沉重的寂靜裏,隻有內心激烈的波濤在無聲地洶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