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興元二年,延福村村口
鞭炮炸響的刹那,顧山月掐著時辰在全村村民的見證下撲倒在貞節牌坊麵前。
青石板上還凝著晨露,她顧不上地麵的冰涼與堅硬,將額頭重重磕在石階上,生生逼出兩汪淚來:“妾身苦守三載,終不負亡夫......”一麵說著一麵嗚咽不止。
此情此景看得眾人心頭發酸。
生逢亂世,村中的男丁半數上了戰場,回來的卻十中無一,而在這些人家的女眷中,隻有顧山月立誓守節,終身不嫁,怎能不叫旁人豔羨?
圍觀者皆動容,絲毫沒有注意到顧山月跪伏在地上的臉是掩飾不住的得意:貞節牌坊這勞什子她一貫瞧不起!
被賜牌坊者需一生守節,便是得了賞銀也恐怕會被族中老人搜刮壓榨,不過就是要女子頂個空殼咽下苦楚來成全夫家,淪為家族博臉麵的工具而已。
可於如今的她來說卻是一樁再合適不過的生意。
她的夫君短命,婆母壽終,上沒有族老威逼,下沒有子弟待哺,家中全憑自己做主,裝裝深情發發毒誓就能得個牌坊與些許賞銀,名利雙收,日子該多順意!
不過就是不得改嫁罷了,笑死人,天可憐見叫她夫君死的早,傻子才要再嫁!
顧山月想算計著,俯身再拜,婉轉著嗓子哭道:“亡夫在天有靈......”
新裁的素色襦裙恰到好處的露出半截脖頸,在春寒料峭裏凍出楚楚可憐的青紫。
村長夫人抹著眼淚捧著賞銀盒子將顧山月拉起身,滿眼心疼語重心長道:“葉家媳婦,你可想好了,你才多大,又沒個孩子,真就不再嫁了?這牌坊立了,可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咱們女人沒了男人當家可不行。”
雖知道村長夫人是好意,但顧山月還是在心裏大大的表示了對這話的不讚同。
沒男人,就活不成了?
自己有手有腳,如今又有錢!不知比從前被人四處拐賣為奴的日子好了多少,從前能活,現在反而不能活了?
“嬸子,知道您是好心,”顧山月麵上裝出一副可憐又堅貞的樣子來:“可我夫君雖已離世,但在我心中隻認他一人,立誓為他守節直至命終!任誰也無法動搖!”說著便順勢將那賞銀盒子揣到自己懷中,還掂了掂分量。
不錯!除開置辦兩畝水田,應該還能有些剩餘!
葉淮然立在人群之外,一眨不眨的盯著裏麵哭的梨花帶雨向自己表忠心的姑娘。
一身素色襦裙難掩那與生俱來的婀娜身姿,一頭烏發如墨緞般油亮,被簡單編成一根粗辮垂於身後,幾縷碎發俏皮的散落在白皙的頸邊,更襯得肌膚賽雪,她麵容精致絕倫,仿若新生的海棠,嬌豔欲滴。
他對顧山月的模樣是有印象的,當初母親將她買回來的時候自己還很詫異母親怎麼會挑個如此貌美的女子,且自家竟然買得起?
三年前葉淮然要去投軍,母親死活不同意,非讓他去考功名,後來僵持不下,兩人各退一步,葉母要買回一個媳婦給葉淮然成婚才準放他去投軍,當時葉淮然一心想著建功立業也拗不過母親,隻得答應。
猶記得那是一個大雪天,葉母背著瘦弱昏厥的顧山月回來,雖然她病著,但那明豔的模樣還是讓人一眼難忘,母親解釋:“說是被打的隻剩下半條命了,兩貫錢就賣給咱們,養好了就跟你成婚。”
當初為了盡早完婚好去投軍,葉淮安對於顧山月也是很照顧的,上山采藥,下河捉魚,隻盼著她盡早好起來,後來人終於醒了,葉母就急匆匆的讓兩人成婚,葉淮然也隻來得及掀了蓋頭就被征召入伍,後來......就得到消息說是母親已經病逝,鄉親們幫忙發喪,葉淮然想著那女子必定是走了,畢竟也沒有夫妻之實,買來的媳婦還能等自己不成?
如今葉淮然終於得勝歸朝想著回鄉祭拜再謝過鄉親,就見到了這樣一幕。
原來他那小媳婦竟然沒跑?不僅如此,還痛哭流涕的發誓要為他守節一輩子?!
可葉淮然剛剛分明看到她接銀子時嘴角努力壓抑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