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裏嵐安走到床前,看著單戎驍,突然從袖子裏抽出了匕首,她咬了咬牙。卻又想起莫清楓最後的話,思量良久終還是收起來。聽到外麵急促的腳步聲,知道咪咪來了,本來咪咪走路極輕,隻是最近遇到的事對她打擊太多,每天都是精神恍惚,步履匆匆,而百裏嵐安耳力又極佳。她嘴角一翹,極不協調地微笑著大哭一聲,蹲在床邊,委屈道:“莊主啊,我該怎麼辦?明知有人要害你,我卻無能為力。我明知秦小混是國舅府派來的細做,可是師父被他迷惑就是不相信我。如今您躺在這,都是我的錯,我懦弱,我怕師父會怪我才不敢殺了他。可是,可是嵐安不是怕死,我是怕師父殺了我,這世上就沒有人能救得了你了啊!師父好生的糊塗啊,現今那秦小混雖是被關進了地牢,可師父還是天天去看他,那個奸細又會演戲,在牢裏裝死博同情,說不定明天就會放出來了。我一直不敢救您,就是怕他出來了還會對您不利的!師父啊,你好糊塗!”她哭天搶地卻小心聽著外麵的動靜,直到一陣細微的慌亂腳步跑開,才又站起,邪惡一笑,轉身離去。
後麵的事自己就不大擅長了,留給了來福,莫清楓從聚義堂出來,盡管是白天,北方風依然很大。他站在院中,看著那幾顆梅花樹,這本是來福種下的,來福有的時候也會出來欣賞,順便做幾首酸詩,但是自己卻想破腦袋也不如他作得好,這個人不知到底是甚麼來曆。
風越來越大,莫清楓故意站在風口想讓發漲的腦子清醒清醒。又過了一日了,仍然沒有任何起色,他有些等不下去了,自己的定力當真是不如來福呢!難道他們的判斷會出錯嗎?他一邊想著一邊走進單戎驍的房間,卻發現一個人也沒有,風把窗子吹開了,爐火也已經快熄滅。
他惱怨地趕忙關上窗戶又重新點燃炭火,烤了烤手,今年的冬天還真是冷,奇怪的是咪咪怎麼會沒有來?她不是整天哭得最傷心的一個了嗎?哭的沒力氣了?莫清楓笑著想,坐到床尾上。他這時不敢睡覺,便閉了眼想事兒,相爺,國舅,將軍,公主,皇帝,一個個當今至高的大人物在腦子裏飄過去又飄過來,什麼時候他一介草民介入到皇親國戚裏麵了?
打算閉目養神,卻又心猿意馬,反複折騰。想著怎麼救醒哥哥,又想著怎麼把秦小混身上的毒解了,還有縣令許如風的那一關考驗怎麼過,以及目前最棘手的搶奪貢金問題,這本來都不是他該操心的,他隻是隻閑雲野鶴,如今卻落入這塵網之中,不能自拔。
有人進來,他抬眼去看,是一臉疲憊的來福,來福的臉有些蒼白,可能昨天耗費的內力太多了。他站起來,問:“都安排好了?”
“嗯,安排好了。盡人事,聽天命吧。”看了看單戎驍,說道:“如果莊主在的話一定能化險為夷。”
“你也盡力了。再說我們的麻煩不止這一宗,反正帳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莫清楓盡量說得輕鬆些。
“嗯。”
“這次還是我來吧,你還行嗎?”
“沒事,下次吧,下次就真的不行了。”來福笑了笑,擦擦汗回答。
莫清楓站在門口,心裏想著,如果這次難關都過去了,他要幹點什麼?要吃點什麼犒勞自己。想到吃,倒似乎真的有點餓了,他也忘了最後一次吃飯是什麼時候,真有點佩服秦小混那廝,什麼時候也耽擱不了吃飯,貌似還吃得挺多。
他胡思亂想著,門外有人敲門,有些惱怒地開門,怎麼這時候有人來打擾?門外看守地牢的見到他一臉慌亂,莫清楓隱隱覺得不對,那人緊張道:“二爺!不好了,秦小混,秦小混他——”
“他怎麼了?”莫清楓聲音顫抖著問。
“他死了!”
莫清楓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跑到地牢的,他衝進去,卻又不敢再邁步,他沒法讓自己接受這個事實,是自己害死了她嗎?明知她有危險還一度把她往危險上送!是他莫清楓太自私了嗎?還是為了目的竟對她不擇手段!想起那天兩人聯合對抗截殺,秦小混還說若能活著回去就跟自己結拜。想起了她不同凡響的小鬼看刀,他管那叫小鬼片鴨子。其實他真心的知道,練就那套刀法,一定下了很多苦功的。
莫清楓慢慢地踱到她身邊,瘦小的身體已經伸直,本來就蒼白的臉更加蒙上了一層青色,七竅流血地倒在自己的腳下。
他不敢相信,前一刻還活脫脫的生命就這麼沒了,前一刻還罵他的朋友就這麼死了。
他俯下身,抱起她,真的很輕。
莫清楓轉頭看著門口的看守,一字一句道:“怎麼回事?”
那看守嚇壞了,從沒見過莫清楓這麼淩厲的目光,顫抖著說道:“屬下不知。隻是,隻是,方才咪咪來過,說是給他送熱湯,這,這秦小混喝過之後沒多久,就,就喊著救命,我以為他病又犯了。就,就沒搭理。過了會,見沒了動靜,過來一瞧,她就已經七竅流血,沒氣了。”
“去把咪咪找來,把旺財找來,快去!快去!”莫清楓用盡了力氣吼道。
看守應是,扭頭便跑,跑出去幾步,隻見旺財火急火燎地進來,見到莫清楓,一拍大腿,“二爺,總算找著你了,咪咪她,她死了!”
“什麼?”
“咪咪自盡了!”
死了?自盡?
為什麼這幾個詞總是發生在自己身邊?他晃了晃身子,旺財扶住他,急切著道:“二爺,你可要挺住啊!這裏可不能沒有你啊!怎麼秦小混也——”
莫清楓冷靜得令人害怕,他輕輕放下秦小混,吩咐著:“秦小混的後事交給你,風光大葬,有多風光就多風光知道嗎!?”
旺財連聲應承著,看他離開,忙問:“二爺,你去哪?”
“去-見-我-大-哥。”莫清楓慢慢道。
回去看到來福,已經收功,虛脫地靠在椅子上,他從懷裏掏出一顆玉真丹放到桌子上,“補氣的,趕緊吃了。”
來福毫不猶豫和水咽了下去,才問,“剛才什麼事?”
莫清楓搖了搖頭,明知哥哥昏迷仍是怕他聽見,裝作若無其事道:“沒事,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來福沒見過莫清楓的臉色如此難看,如此肅穆,總覺得事情不妙,但也不敢多問,在一邊閉目養神。
單戎驍這次醒的時間好像比上次的還要晚,莫清楓整理整理發鬢,怕露出破綻,強行微笑著卻不說話,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哽咽。他甚至開玩笑對來福說:“等我哥哥好了一定要給你升職加薪。”來福聞言也笑了,“我都已經是副手了,還怎麼升?再升莫不是該篡位了?我可不想功高震主!”然而他醞釀好的感情卻最終沒有用上,單戎驍最終沒有醒來。莫清楓膽戰心驚湊過去,單戎驍突然間雙手攥緊了被角,自口中漾出大量鮮血,直噴了莫清楓一臉,莫清楓嚇得呆住,已經不知道要怎麼解決,直愣愣看著,與來福對望了一眼,突然抱住他大聲喊道:“哥哥,你怎麼了嗎?”來福一步竄過來,慌亂地撓著頭,“為什麼,為什麼?怎麼會這樣?到底哪裏不對?哪裏不對呢?”
莫清楓一手拽住來福問道,“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來福膽怯的掙脫開莫清楓的禁錮,來回走著嘴裏念念叨叨,突然一拍手將莫清楓嚇了一跳,隻見他瞪大著眼睛,裏麵充滿恐懼,莫清楓不禁身上汗毛倒豎起來。來福重重拍了下大腿,“我怎麼這麼糊塗?我怎麼能這麼糊塗?”
“到底怎麼啦?”莫清楓到了崩潰的邊緣,抓住來福的衣領來回晃著大吼。
“我居然忘了,上回,羅儒瘋的消魂鉤上,其實是淬了毒的。”
“怎麼會?”莫清楓想象不出哥哥中毒的跡象。
“我和嵐安早就看了出來,羅儒瘋的暗器淬有慢性毒藥,中毒的人若是想活命自然就什麼都要聽他的,這種事以羅儒瘋陰險狡詐的性子是完全做得出來的。我與嵐安怕你們擔心才每日偷偷將解藥放進莊主茶水裏,但其實,到目前莊主的餘毒並未消淨。一定是這次的毒和上次的在一起混合產生了更致命的後患,我又擅自封穴,運功排毒,其實卻是加速了毒性蔓延。這下完了,即使是有解藥我怕也是沒救了!”來福懊悔得直想一頭撞死。
“不可能!怎麼可能?”
莫清楓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什麼叫沒救了?什麼叫沒救了?秦小混死了,咪咪死了,我哥也死了。沒救了?到底誰沒救了?”他覺得不是大家沒救了,真正沒救的其實是自己。“她——死了?”單戎驍最終沒能翻開眼屁,隻輕輕一念,再沒有聲息。
“哥哥!”莫清楓嘶吼一聲撲到他身上。
來福看著莫清楓麵無表情、眼神渙散地抱著單戎驍的屍身,沒有哭卻咯咯一笑,“好,好得很!生亦何歡,死亦何苦——來福偷生在世本也是為了報答莊主恩情。如今鑄成大錯,已無力回天,也算是得了解脫。”他長歎一聲,道:“我們黃泉路上也有個照應。”
莫清楓聞言呆呆地抬頭望去,此時不等反映過來他話中之意,來福又是咯咯一笑,直笑得莫清楓渾身寒冷,隻見他轉身急速地抽出莫清楓腰上軟劍往頸中一抹,鮮血噴射而出,染紅了莫清楓舉世聞名的步月寶劍!
“哐當”一聲響,一人一劍,倒在了他腳下。
莫清楓發現眼前的景物已經看不清楚,他懷疑這到底是真的還是大家在演戲逗他。捅了捅來福,又捅了捅單戎驍,終於絕望著閉上眼。良久,對著門外大喊:“來人!”
百裏嵐安不能相信眼前的情景,不是這樣的,怎麼會是這樣的結果呢?她上去想看看屍體,莫清楓一把推開,向著還在發愣的旺財從牙縫裏擠出:“準-備-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