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靖南王府庫房內,夜明珠柔和的光暈映照著滿室珍寶。金銀整齊碼放,兵刃寒光閃爍,古玩字畫琳琅滿目。
尋常人若到此地,隻怕要被這滿室寶光晃得睜不開眼。
然而此刻,庫房的主人楚墨卻對這些財富視若無睹。
他負手立於庫房中央,目光平靜地掃視四周,神情不像在審視自家寶庫,倒像在看一堆破銅爛鐵。
福伯和青鳥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後,神情各異。
福伯臉上還殘留著震驚與憂慮,顯然沒從楚墨剛才的決定中回過神來。
青鳥那張冰山臉上卻罕見地流露出一絲古怪。她目光在楚墨背影上停留片刻,其中有疑惑,有審視,但更多是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興味。
這個世子爺,好像真的不一樣了。
“福伯。”
楚墨終於開口,聲音在空曠庫房中格外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冷意。
“老奴在。”
福伯一個激靈,連忙躬身。
楚墨緩緩轉身,目光落在福伯身上,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
“侯中丞既然這麼有誠意,為本世子設宴餞行,咱們靖南王府自然也不能失了禮數。”
福伯心中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
“世子爺的意思是......咱們該備一份厚禮?”
“當然。”
楚墨理所當然地點頭。
“而且必須是厚禮,一份能讓整個神都都記住的大禮!”
聽到這話,福伯稍稍鬆了口氣。
在他看來,世子爺雖然行事荒唐,但終究懂得分寸。既然要去赴宴,送份厚禮緩和關係,也算是最穩妥的選擇。畢竟禦史中丞侯庸是皇帝爪牙,代表皇權,正麵硬碰對現在的靖南王府絕非明智之舉。
福伯一邊思忖,一邊在腦海裏迅速盤算。
“侯庸此人附庸風雅,最喜古玩字畫。庫房裏正好有一副前朝畫聖吳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卷》真跡,價值連城,送去倒也配得上他中丞身份......”
“或者,聽說他新納的小妾喜好珠寶,咱們庫裏那顆東海進貢的‘鮫人淚’夜明珠,拳頭大小,圓潤無瑕,送去也能讓他掙足麵子......”
“夠了。”
就在福伯盤算著送什麼才能既不失顏麵又讓對方滿意時,楚墨冷笑著打斷了他。
楚墨的眼神很冷,像在看一個天真的孩子。
“福伯,你覺得我們現在送這些東西過去,侯庸會怎麼想?”
福伯一愣。
“老奴愚鈍......”
“他會覺得我們怕了,慫了!”
楚墨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刺骨寒意。
“他會覺得我靖南王府在他這位禦史中丞麵前已經卑躬屈膝,搖尾乞憐!他會更加肆無忌憚地撕咬我們,直到把我們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福伯臉色瞬間煞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是啊,他怎麼就忘了。這根本不是普通宴請,而是一場鴻門宴!是來自皇權的試探和打壓!
這種情況下,越是退讓,對方就越是囂張。禮送得越重,在對方眼裏就越顯得心虛膽怯。
“那......那依世子的意思,我們該如何?”
福伯顫聲問道,他現在真的摸不準自家世子的脈了。
楚墨嘴角緩緩咧開,露出森白笑容,那笑容裏充滿毫不掩飾的惡意與瘋狂。
“禮,當然要送。”
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而且要送一份他絕對喜歡的大禮!”
他轉頭看向福伯,目光如刀。
“福伯,你現在馬上去辦一件事。”
“世子爺請吩咐!”
福伯連忙躬身。
“去神都最有名的棺材鋪,長生坊。”
楚墨聲音平靜下來,但平靜之下暗藏洶湧波濤。
“告訴他們的老板,本世子要訂一口棺材。”
“棺......棺材?”
福伯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給禦史中丞的餞行宴送禮,送棺材?
這簡直是瘋了!
就連一向鎮定的青鳥,此刻握著劍柄的手也不由自主地緊了緊,呼吸微微一滯。她看向楚墨的眼神充滿難以置信。
楚墨沒有理會兩人的震驚,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要最好的料子,就用那千年金絲楠木。告訴老板,錢不是問題,本世子要他用最好的手藝,雕工要最繁複,最華麗!棺材裏麵,用最好的錦緞鋪滿,要讓他躺進去舒舒服服的。”
他的語氣就像在談論一件精美的藝術品,而不是一口裝著死人的棺材。
福伯的冷汗唰地流了下來,雙腿都在打顫。
“世......世子爺,這萬萬不可啊!在人家的餞行宴上送棺材,這不就是當著全天下人的麵咒他死嗎?這簡直是不死不休的死仇啊!”
“哦?”
楚墨挑了挑眉,似乎覺得很有趣。
“我們跟他們,難道不是不死不休的死仇嗎?”
一句話問得福伯啞口無言。
是啊,從侯庸在朝堂上發難,逼迫楚墨去那九死一生的南疆開始,雙方就已經是不死不休的局麵了。退讓有用嗎?
“還不夠。”
楚墨臉上笑意更濃,也更冷了。
“光送一口棺材,怎麼能體現出本世子的誠意呢?”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輕輕一點,仿佛在指點江山。
“棺材送到禦史府那天,要用八抬大轎抬著去!記住,是轎子,不是板車!”
“轎子上要披紅掛彩,就跟娶媳婦一樣喜慶!轎子前麵,要請一班最好的吹鼓手,給本世子一路吹吹打打,奏喜樂!要讓半個神都的人都知道,我靖南王府給侯中丞送去了一份天大的賀禮!”
福伯隻覺得腦子裏炸開驚雷,整個人都懵了。
披紅掛彩送棺材?
吹吹打打奏喜樂?
這已經不是惡毒,這是惡毒到了極致!
餞行宴本是祝願遠行之人一路平安,早日歸來。而楚墨此舉,用最喜慶的方式送上最晦氣的棺材,其用意昭然若揭!
這不單單是咒侯庸死,更是在詛咒他這次南下欽差之行有去無回,客死他鄉!
這一手比當眾指著侯庸鼻子罵他祖宗十八代還要狠毒百倍!
福伯和青鳥瞬間明白了楚墨的用意。
這一刻,他們看著眼前嘴角帶笑的少年,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狠!太狠了!
這哪裏還是那個隻知道聲色犬馬的紈絝世子?這分明就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複仇惡鬼!
“世子爺,三思啊!”
福伯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老淚縱橫。
“此舉一出,靖南王府和禦史中丞府就再無半點回旋餘地了!這是把我們自己往絕路上逼啊!皇上那邊......”
“逼?”
楚墨冷笑一聲,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福伯,眼神裏沒有絲毫動容。
“福伯,你還沒看明白嗎?從我爹戰死,從楚昭帝收回南疆兵權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已經被逼上絕路了!”
“退?我們還能往哪兒退?退到最後就是被他們溫水煮青蛙,一點點削去羽翼,最後像條狗一樣被宰了!”
“既然橫豎都是死,為什麼不鬧得大一點?為什麼不掀了他們的桌子?”
楚墨聲音鏗鏘有力,在空曠庫房中回蕩,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福伯和青鳥心上。
“他們不是想看我靖南王府的笑話嗎?不是想看我楚墨搖尾乞憐嗎?好啊!本世子就偏不如他們的意!”
“他們想打壓我,試探我,那我就用最激烈最瘋狂的方式回應他們!我要讓他們知道,我靖南王府的骨頭還沒軟!我楚墨的血還是熱的!”
“我要打亂他們的節奏,我要讓他們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我要讓整個神都都看看,惹了我靖南王府到底是什麼下場!”
楚墨眼中燃燒著熊熊火焰,那是被逼到絕境後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瘋狂與決絕!
他深知麵對皇權這座無法撼動的大山,一味退讓和防守隻有死路一條。想要活下去就必須主動出擊,用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撕開對方陣線,製造混亂!
亂中,方有生機!
福伯呆呆跪在地上,仰頭看著狀若瘋魔的楚墨,渾濁老眼中淚水不住流淌。
他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在南疆戰場上身先士卒一往無前的靖南王!
一樣的霸道,一樣的瘋狂,一樣的悍不畏死!
原來世子爺不是變了,他隻是醒了。
沉睡的猛虎終於睜開了那雙噬人的眼眸!
“老奴遵命!”
福伯重重磕頭,聲音嘶啞卻充滿前所未有的堅定。
既然世子已經決定要走這條荊棘叢生的道路,那他這條老命就陪著世子一起瘋到底!
楚墨滿意點頭,將福伯扶起,語氣緩和了些。
“福伯,去吧。記住錢不是問題,場麵一定要大,越大越好!”
福伯擦幹眼淚轉身大步離去,佝僂的背影在這一刻竟顯得無比挺拔。
庫房裏隻剩下楚墨和青鳥兩人。
青鳥看著楚墨,眼神複雜。
她一直以為楚墨隻是個被仇恨和絕望壓垮的廢物。可現在看來她錯了,錯得離譜。
這個少年內心深處藏著一頭比他父親更加凶猛的野獸。
“你不怕嗎?”
青鳥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清冷。
“怕什麼?”
楚墨反問。
“怕把事情鬧大,徹底激怒皇帝,引來雷霆之怒。”
楚墨聞言忽然笑了。他走到青鳥麵前,伸出手輕輕挑起她一縷垂落肩頭的青絲放在鼻尖嗅了嗅。
“青鳥,你知道嗎?”
他低聲說道,溫熱氣息噴在青鳥耳廓上,讓她白皙耳根瞬間染上紅暈。
“最烈的酒才最夠味。最危險的棋局才最刺激。”
“至於皇帝......”
楚墨眼中閃過一絲不屑與嘲弄。
“他現在還不敢殺我。他需要我這塊靖南王世子的招牌去穩住南疆那三十萬還在懷念我爹的驕兵悍將。所以他隻能忍著。”
“而我要做的,就是在他能忍耐的底線上瘋狂蹦迪!”
說完楚墨鬆開手,轉身朝庫房外走去,隻留給青鳥一個瀟灑而瘋狂的背影。
“備禮是為了回禮。而我的禮才剛剛開始。”
聲音消散在空氣中,青鳥站在原地,看著自己那縷被楚墨觸碰過的發絲,心頭第一次泛起波瀾。
她忽然覺得跟著這樣一位主子,未來的日子或許會比她想象中精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