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走了多久,抬頭時,程暮冬發現自己竟來到了那棟早已廢棄的老宅前。
這裏埋葬著他的父母,也封存著他和周安怡最初的歲月。
鬼使神差地,他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走了進去。
塵埃在月光下飛舞,時光在這裏仿佛凝固。
他摸到了一本硬質的、黑色封皮的筆記本。
周安怡的日記。
他的心跳,在死寂了許久之後,竟然可悲地、不受控製地加速跳動起來。
顫抖著手指翻開泛黃的紙頁,像一個即將渴死的旅人,絕望地尋找著最後一滴可能存在的甘霖,尋找著她或許、哪怕隻有一絲一毫、曾在乎過他的證據。
然而,第一行字,就將他徹底打入了無間地獄。
【程暮冬十歲】
他毀了父親最重要的合作。
魯莽,愚蠢。
光是擺平這事就花了三千萬和人脈。
麻煩精。
【程暮冬十二歲】
他把畫室砸了。
對方要價八位數。
無法無天。
律師費和賠償金夠買棟樓。他永遠學不會負責。
【程暮冬十八歲】
他燒了錄取通知書。
廢物。
我花了五年鋪的路,他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
對他,隻剩失望。
【程暮冬二十歲】
他竟然給我表白了。
真讓我惡心。
一頁,一頁,一字,一句。
他十歲發燒,緊抓著她的手尋求慰藉,她寫:【今夜被迫守夜,明日重要會議恐受影響。】
他十二歲第一次打架受傷,驚慌無助地找她,她寫:【男孩打架鬥毆令人厭惡,明日讓男管家處理。】
他十五歲贏得擊劍比賽冠軍,滿心歡喜想與她分享榮耀,她寫:【在眾人麵前與養子慶祝不妥,有損形象。】
沒有溫情,沒有包容,沒有他所以為的、藏在冷靜外表下的無奈與寵溺。
隻有厭煩、負擔、風險評估和徹底的否定。
他所有自以為是的叛逆勳章,所有他以為獨屬於他們之間的、帶著縱容意味的羈絆,在她筆下,全都成了需要被處理的"麻煩"和證明她"教育失敗"的汙點。
日記的最後一頁,筆跡略顯潦草,卻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決絕。
"等他二十二歲,我再也不管他。"
"嗬......"一聲極輕的笑從他喉間溢出,帶著難以置信的荒謬感。
隨即,這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失控,在空曠破敗的閣樓裏瘋狂回蕩,最後又歸於無聲的、絕望的哽咽。
原來如此。
原來他賴以生存的、堅信不疑的整個過去,他與周安怡之間所有他以為獨特的聯結,從頭到尾,都隻是他一個人可悲的幻想!
她養他,不是出於愛,甚至不是出於責任,而是一場漫長的、充滿厭煩與計算的"風險管控"!
他的人生,在他最愛的人筆下,自始至終,都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錯誤。
信仰,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連帶著他整個青春,整個靈魂,碎成了齏粉,風一吹,便什麼都不剩了。
他癱坐在冰冷的塵埃裏,許久,許久。
直到月光西斜,清冷的光輝照在他淚痕已幹、隻剩下一片麻木的臉上。
他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動作機械而緩慢。
拿起那本日記,他麵無表情地,一頁,一頁,撕得粉碎。
然後走到窗前,將那些承載著他十二年癡妄與整個青春幻夢的紙屑,奮力灑向窗外。
他看著它們最終消失在黑暗中,眼中最後一點微光,徹底熄滅。
"再見,周安怡。"
"再見,我幻想中的......愛情。"
他拉起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下閣樓,走出老宅,走入濃重的夜色裏。
這一次,是真正的魂飛魄散,是連根拔起的徹底死亡。
機場,最早一班離港的航班。
他買了一張單程票,是一張機票盲盒,目的地未知。
當飛機在轟鳴中衝上夜空,腳下京都的萬家燈火逐漸縮成一片模糊的光海,程暮冬靠在冰冷的舷窗上,輕輕閉上了眼睛。
再見,京都。再見,周安怡。
再見,那個為愛瘋狂、最終卻發現連愛都不曾存在過的......程暮冬。
從今往後,世間再無程暮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