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到刑警隊時,胡硯楠正在辦公室看屍檢報告。他看到我一點也沒有驚訝地寒暄諸如你怎麼來了之類的廢話,他這人說話做事很直接,這正是我喜歡他的原因。我找凳子坐下,衝他擺擺手。
“咋了?他沒錢對吧。”胡硯楠問。
“給了一點,打了個欠條,我想大概率也不會有什麼尾款。宋瑜自殺是板上釘釘的事實,我能查的不過是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最多去她曾經的學校和打過工的地方找那種話癆聊聊天,讓宋瑜死前的形象變得更立體一點,我覺得陳友不一定能接受這個現實。”
這話說得半真半假,其實剛才陳友給我的照片我看出了點問題,但我需要看卷宗裏的原件才能百分百確定。
“確實,他還蠻可憐的。”
“你該給他介紹心理醫生嘛,介紹給我幹什麼。”
“那你不想接還接?”胡硯楠嘟囔道,“他看不起心理醫生。”
“那就對咯,他都這副德行了,我不拉他一把,今晚他再出去撞死幾個人怎麼辦?”
“有道理,為有公德心的良好市民點讚。”
“我需要宋瑜案件的卷宗。”我懶得再客套下去了。
胡硯楠罵了句臟話,然後不耐煩地說:“你剛不是說自殺板上釘釘嗎?你看那玩意兒幹什麼?”
“收了錢,就要認真辦事。”我說。
“多此一舉,你去走訪一下,聊聊天就完了。案發現場什麼都沒有,一切跡象都指向自殺,為了一張欠條你讓我去違反紀律,是不是太天真了點?”
我肯定不能說其實我已經發現了疑點,所以我開始打感情牌。
“幫老朋友的忙還要講這麼現實的話,真叫良好市民傷透了心。”我捂著胸口,拿出一個小紅包放在他的抽屜裏,“我自己倒貼錢,總可以了吧?”
按照慣例,每次他給我介紹案子,我都會給他提一些成,他可以不缺錢,但我得懂人情世故,這次陳友給得少,我隻好自己墊一部分,來的路上我看過銀行卡,即便三年不開張也夠用了。
“你幾個月沒開工了吧?隊裏現在無紙化辦案了,沒卷宗,網上調的話有痕跡,我不想被開。”
“你是不是以為我傻了?這個案子是4年前的。再說無紙化辦案是你們跟檢察院那邊的事兒,隊裏的案子沒有紙質存檔你騙誰呢?”
“哦,對。”胡硯楠撓撓頭,“什麼事都瞞不過你小子。”
沒多久辦公室裏就隻剩我一個人了,桌子上有一疊資料。我從頭看到尾,沒什麼新鮮的東西,我有些後悔,錢白花了,早知道看陳友給的那一張照片就夠了。
當年案發時,宋瑜的同學發現她媽媽在路邊神神叨叨的,就想聯係她,卻發現手機無人接聽,去了宿舍才發現人已經上吊死了。
根據口供,宋瑜的同學發現屍體時,宿舍裏沒有其他人,她報警後立刻就把門關上了,沒有對外公布,直到警察到了現場,宿舍裏才開始傳開,說有個姓宋的研究生自殺了。警察勘測現場,沒發現什麼可疑的,宿舍很幹淨,剛被打掃過,通過走訪調查得知宋瑜本身就是一個有潔癖的人,所以這一點沒有人留意。
接下來是法醫的報告,死者頸部有勒痕,牙齦根部有滲血,那是窒息時牙齦毛細血管破裂造成的,符合機械性死亡的特征,致死的工具就是她脖子上的床單,沒有人為的痕跡。
我接著看現場的照片,宋瑜的死狀那張我已經看過,她半跪著,膝蓋離地三十公分左右。乍一看,所有人都會認為她求死的欲望非常強烈,否則她隻需要輕輕一踮腳,就能結束自殺,重回人間。
我注意到照片裏她的鞋子有點臟,這和她潔癖的人設不符,地麵很幹淨,但通過其他的現場照片來看,掃把在宿舍陽台。
看到這張照片我開始有了思路,看來錢沒白花。
我把卷宗放好,走出胡硯楠的辦公室,他正在門口玩手機遊戲,看我出來他笑嘻嘻地說:“有什麼發現沒,神探?”他問。
“沒有,不過陳友跟我說她考上了B大的研究生但沒有去,這怎麼又在本地大學讀了研?”
“我哪知道?我隻管解剖。”
我沒告訴他我的發現,我還需要更多的線索。
下午無事可幹,我也沒理出什麼頭緒,隻好找地方喝杯咖啡。恰好在刑警隊兩條街外的派出所旁就有一家味道不錯的,以前上班時我就經常來喝。
一直發呆到下午6點,李剛終於出現在派出所的大門口,他就是宋瑜自殺後第一個到達現場的民警,也是我的大學同學。我一口氣喝掉今天的第三杯咖啡,小跑著過去打招呼。誰知道他看到我居然馬上就回頭往派出所裏躲。
“你跑什麼?”我跟在他身後,“難不成我要吃了你?”
“老子不認識瘟神。”
“放狗屁,我是來救你的。”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又從派出所的大門裏給他拽了出來。
“下午胡硯楠偷偷摸摸跑來找我要卷宗,我就覺得不對勁,果然你在這等著我的。媽的,那小子跟我說是現在有個什麼案子需要調用宋瑜的卷宗,我尋思你一法醫要這玩意兒幹什麼。嘿,他還跟我賣關子呢,說是紀律要求,案子不能對外說,這是什麼紀律?把卷宗拿來給你看也叫紀律啊?”
“你還記仇呢是不?這次絕對沒有以前那種誇張的事情,我就是了解了解案情,給人做心理疏導。”
去年我調查一個失蹤案,因為鬧得太大,上級知道他辦案期間給我透露過案情,把他狠狠批了一頓。
好在那件事的結局還算完美,沒出大簍子,就也沒給他正式處分。
“這是記仇不記仇的事嗎?這年頭工作不好找,體製內也不好混,我再幫你說不定就得提前去做保安了。還有什麼疏導不疏導的?你怎麼一天閑事管那麼寬?”
“不求你幫忙。”我說,“就閑聊,閑聊總不違反紀律吧?我倆大學同學,見麵聊天有什麼奇怪的?”
“有屁就放。”
我拉著他往街對麵走,邊走邊問:“宋瑜自殺的現場你還記得嗎?”
“你想翻案啊?”
李剛一直沒好臉色,弄得我也很尷尬,但我心中有個疑惑不問也不行,隻好硬著頭皮接著問。
“我看她腳上的鞋很臟,但宿舍裏沒有鞋印,卷宗裏說是她有潔癖,所以宿舍裏幾乎一塵不染,可是她要自殺對不對?她穿著那麼臟的鞋子回來,心灰意冷,對這個世界都充滿了失望,你看到她的樣子了,在盥洗台把自己吊死,那是什麼樣的勇氣?既然她有如此大的決心離開世界,她為什麼還要打掃衛生?”
“習慣了。”李剛說。
“所以說,她習慣性地打掃宿舍,一直掃到盥洗台那,然後再把自己吊死,隻有這樣才能解釋清楚為什麼其他地方都沒有鞋印,隻有她死前踩的最後一個地方有鞋印。”
“我覺得你這個解釋沒毛病。”
“那他媽就奇怪了,她的屍體旁邊為什麼沒有掃帚。”
“什麼玩意兒?”
“你出現場的時候看到她身邊有掃帚嗎?反正我在照片裏沒看到,掃帚在宿舍靠陽台的角落裏。”
“操。你真是一根筋,出去別說我認識你,以後也別找我聊這個案子,我遲早被你害死。”
李剛罵罵咧咧地打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