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晨的金鑾殿,朝陽斜照。
徐原立於班列之中,目光掃過殿內群臣。登基大典後的第七日,朝堂的格局已悄然生變。那些曾在前朝呼風喚雨的勳貴,如今不得不屈膝於新君之下;而裴文鏡這樣的新貴,則憑借“首科狀元”的身份,在朝中迅速聚攏起一批理想主義的年輕官員。
“啟奏陛下。”禮部尚書出列,“'鴉巢'密報,南渡小朝廷已在江寧府立足,前朝太子趙煦自立為帝,改元'延光',並遣使四方,號召天下勤王。”
殿內一片嘩然。
趙景麵色不變,隻是淡淡道:“南方如何?”
“回陛下。”戶部侍郎接話,“據報,江南士族觀望者眾,真心擁戴者寡。但......”他頓了頓,“名將陸承安已被任命為南朝兵馬大元帥,正在整頓水師,固守長江天險。”
陸承安。
這個名字讓殿內的氣氛再次凝重。此人出身將門,深得前朝皇恩,更是在京城陷落前夕,拚死護送小皇帝南渡的忠臣。若說趙景麾下有徐原這樣的鷹犬,那南朝便有陸承安這樣的柱石。
“陛下。”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臣出列,正是太傅王敬之,“臣以為,當趁南朝立足未穩,出兵南征,一舉平之。若任其坐大,日後必成心腹大患。”
話音剛落,裴文鏡便越眾而出:“太傅此言差矣!”
他拱手道:“如今新朝初立,百廢待興。北有蠻族虎視,南有江淮未定,內有流民待安,外有士族觀望。此時若貿然南征,國力不支,恐重蹈前朝覆轍。不如先行仁政,穩固根基,待民心歸附,再圖大業。”
“裴狀元說得輕巧。”兵部尚書韓烈冷哼一聲,“你可知,南朝每多一日,我朝便少一日正統?如今天下人隻知有'延光',不知有新朝,長此以往,人心盡失!”
“韓將軍此言亦有偏頗。”裴文鏡不退反進,“正統不在年號,而在民心。若新朝能讓百姓安居樂業,何愁不得天下歸心?”
眼看朝堂上又要吵成一團,趙景抬手製止:“夠了。”
他看向徐原:“子靜,你怎麼看?”
滿殿目光齊刷刷投向徐原。
這位新封的輔國公、戶部尚書,自登基大典後便鮮少在朝堂發聲,隻是埋頭於戶部事務。如今陛下點名,他若是支持主戰,便是與裴文鏡為首的文官集團徹底決裂;若是支持主和,又會被韓烈等武將視為軟弱。
徐原緩緩出列,神色平靜。
“陛下,臣以為,南征之事,不可急。”
此言一出,韓烈等武將紛紛變色,而裴文鏡眼中則閃過一絲意外的喜色。
但徐原接下來的話,卻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臣並非反對南征,隻是認為,當下時機未到。”他轉身,目光掃過殿內群臣,“諸位可知,南朝為何能立足江南?”
無人回答。
“因為他們有長江天險,有陸承安這樣的名將,更有江南士族的糧草支持。”徐原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我軍若強行渡江,必是以步兵攻水師,以劣勢攻優勢,縱使能勝,也必是慘勝。”
“那依徐大人之見,我們就這麼幹等著?”韓烈不滿道。
“不。”徐原搖頭,“臣的意思是,先安內,後攘外。”
他看向趙景:“陛下,南朝雖有長江天險,但根基不穩。江南士族之所以暫時支持南朝,不過是因為我朝尚未展現出足夠的實力和誠意。若我朝能在三個月內,解決糧荒,穩定民心,整頓吏治,重振經濟,讓北方百姓安居樂業,南方士族自然會明白,誰才是真正的天命所歸。”
裴文鏡忍不住點頭:“徐大人所言極是!這才是王道!”
“王道?”徐原冷冷看了他一眼,“裴狀元,本官說的可不是什麼王道,而是利益。江南士族要的不是仁政,而是他們的田產、特權和地位能否保全。若我朝能讓他們看到,投誠比抵抗更有利可圖,他們自然會倒戈。”
裴文鏡臉色一變,沒想到徐原會如此直白。
“至於北方蠻族。”徐原話鋒一轉,“臣以為,亦當先穩後攻。”
“放任蠻族作亂?”韓烈質疑。
“非也。”徐原道,“臣的意思是,先通過外交手段,穩住蠻族各部,使其內部離心,然後再集中兵力,以雷霆之勢,直搗王庭。一戰而定,永絕後患。”
殿內陷入沉默。
徐原的這番話,聽起來天方夜譚,但仔細想來,卻又有幾分道理。
趙景沉吟片刻,緩緩開口:“子靜,你能做到嗎?”
“臣願領軍令狀。”徐原單膝跪地,“若三個月內不能解決糧荒、穩定民心,臣甘願辭官;若一年內不能平定北方蠻族,臣願提頭來見。”
滿殿嘩然。
這是把自己逼到了絕路。
趙景深深看了徐原一眼,最終點頭:“準。子靜全權負責戶部、鹽政和北方事宜。諸位愛卿,當全力配合。”
“臣等遵旨。”
散朝後,徐原剛走出大殿,就被裴文鏡追上。
“徐大人,請留步。”
徐原停下腳步,轉身看著這位年輕的狀元郎:“裴狀元有何見教?”
裴文鏡拱手道:“下官隻是想問,徐大人方才在殿上所言,可是真心?”
“何意?”
“徐大人說要先安內,可您整頓鹽政的手段,卻是雷霆萬鈞,絲毫不顧及士紳利益。這......”裴文鏡欲言又止。
徐原笑了:“裴狀元是在質疑本官言行不一?”
“不敢,隻是......”
“本官明白你的意思。”徐原打斷他,“你想說,真正的仁政,應該是教化為先,以德服人,對嗎?”
裴文鏡點頭。
“那本官問你。”徐原聲音陡然一冷,“如今京城流民數萬,每日餓死者不計其數。你口中的教化,能讓他們吃上飯嗎?”
裴文鏡語塞。
“還有鹽政。”徐原繼續道,“那些鹽商勾結勳貴,囤積居奇,讓鹽價暴漲,百姓吃不起鹽。你說本官該如何?是坐下來跟他們好好談,還是直接砸爛他們的壟斷?”
“可是......”裴文鏡急道,“若是操之過急,引發士紳反彈,豈不是得不償失?”
“所以要快刀斬亂麻。”徐原目光如炬,“給他們反應的時間,隻會讓事情更麻煩。不如一次性解決,讓所有人都明白,新朝的規矩,不是他們能左右的。”
裴文鏡沉默良久,最終歎息:“徐大人,你這是在走鋼絲。”
“本官知道。”徐原轉身離去,“但總比眼睜睜看著百姓餓死,看著朝廷被士紳架空要強。”
目送徐原遠去的背影,裴文鏡喃喃自語:“王道與霸道,究竟孰是孰非......”
是夜。
徐府書房。
李岩快步而入:“大人,'鴉巢'傳回消息。”
徐原放下手中的筆:“說。”
“南渡小朝廷雖立足江寧,但內部矛盾重重。陸承安雖被任命為兵馬大元帥,但朝中文官多有掣肘,說他擁兵自重。另外,江南士族表麵支持南朝,實則各懷鬼胎,在等著看誰能笑到最後。”
徐原點頭:“意料之中。陸承安呢?”
“此人......”李岩神色複雜,“據'鴉巢'探子回報,陸承安正在江寧府外練兵,日夜不休。他對南朝文官的掣肘極為不滿,甚至當眾斥責過幾名大臣。”
“忠臣遇昏君,名將遇豬隊友。”徐原冷笑,“陸承安的悲劇,從南渡那一刻就注定了。”
“大人是說......”
“南朝必敗。”徐原斬釘截鐵,“不是敗在我們手上,而是敗在他們自己手上。我們要做的,隻是加速這個過程。”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夜空中的星辰:“傳令'鴉巢',加大對南朝內部的滲透。我要知道陸承安的每一個動向,更要知道江南士族的每一筆賬。”
“是!”
“還有。”徐原轉身,“北方蠻族那邊,情況如何?”
李岩道:“大人,蠻族各部如今也在觀望。可汗闊台雖然強勢,但內部也有不少部落對他不滿。若我們能策反其中幾個部落......”
“先穩住他們。”徐原打斷,“派人去,就說新朝願意與蠻族和平共處,維持邊境貿易。同時,暗中聯絡那些對闊台不滿的部落,給他們好處,讓他們在關鍵時刻倒戈。”
“大人這是......”
“圍三缺一,攻心為上。”徐原眼中閃過一絲寒光,“等時機成熟,本官會親率大軍,千裏奔襲,直搗王庭。屆時,那些被我們收買的部落,自然會成為我們的內應。”
李岩倒吸一口涼氣。
這一步步算計,環環相扣,將敵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大人,您這是......”
“沒辦法。”徐原苦笑,“內有趙景猜忌,外有南北大敵,朝中還有一幫理想主義者天天跟我唱反調。我若不步步為營,處處算計,早就死了。”
他走回案前,重新坐下:“去吧,按我說的辦。還有,告訴張成,鹽政整頓要加快速度。三個月的時間,一晃就過去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