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傲枝也紅了眼眶。
是啊,人生有多少個六年。
帶著理想和抱負被困在謊言之中,被困在這深宅之中的又何止她一人?
桃月為陳征遞上手帕。
“夫人,恕小人失態。”
陳征的聲音有些沙啞。
沈傲枝搖了搖頭:“無妨。隻是相比於柳夫人,我更喜歡被稱作沈小姐。”
接著,她再次將錦盒推給陳征。
“上次我回將軍府,柳清安讓我求了兩封舉薦信,一封給他自己,另一封則是他想要借家父的手舉薦通政光祿寺卿之子,以此拉攏人心。”
“通政光祿寺卿貪贓枉法,視人命如草芥,其子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家父不願,隻交給我一個空信封,讓我想好了再去找他。”
“如今看到陳先生,我冒昧問一句。”
“陳先生為何要入仕?”
陳征起身,朗聲道。
“為民請命!”
沒有繁雜贅述,沒有刻意掉文的賣弄。
沈傲枝願意信陳征一次,隻因他這六年所作文章,皆是關於徭役,賦稅,水利,農耕......樁樁件件,旨在為民。
上一世,沈傲枝以為這些文章皆是柳清安所作,因此對他愈發欽佩,直到死前方知,柳清安在府中養了一支“筆”,那隻“筆”就是整日縮在賬房裏的陳征。
小小的賬房,困了陳征一生。
最終,陳征走了。
走之前,陳征本想帶走桌上的賬本。
“沈姑娘,這些賬本不看也罷!都是些無用的邊角料,真正的爛賬柳清安和老太太根本不敢拿給您,待我重新細算之後呈上。”
沈傲枝按下賬本。
“你慢慢算著,回去隻需跟那邊說我收下了遞上來的賬本,但不大信。半月之後,我要細查。”
陳征:“半月?有這時間,他們恐怕......”
沈傲枝笑著放下茶盞。
她就是要既顯得有點脾氣,又著留幾分優柔寡斷。
她要讓柳清安和楚靈覺得她好像變了,但又無法肯定她徹底變了。
心癢,驚懼,拿不準,摸不透......
越是這樣,人越容易犯錯!
“你在怕什麼?怕他們做假賬嗎?”沈傲枝的聲音不疾不徐,“就是要讓他們緊張起來,做了虧心事的人一緊張就會謀出路,想要掩蓋罪證。坦白說,我還怕他們不做假賬呢。”
“萬一沒有假賬,我鬧起來,管事大可以將責任推給你,說他們不懂這賬本裏的門道,反正這爛賬是你記下的,賬本也是你呈上來的,有虧損挪用,說不定是你做了手腳。”
“可若是有了假賬,他們便難逃其咎!”
陳征頓悟:“是啊,一旦做了假賬,他們便無法再用不懂門道這樣的借口了。”
沈傲枝:“府裏開支用的銀錢是誰給你的?”
陳征:“老太太親自給的。”
沈傲枝:“錢到你手上,你又給了誰?”
陳征:“老太太親信的管事。”
沈傲枝:“記住,你隻是一個過賬的,老太太給你錢,你拿著,至於老太太是從何處得的錢,你並不知曉,錢的去處是那些她親信管事,你隻拿工錢,並未染指其他。”
陳征:“好,謝沈姑娘。”
沈傲枝:“這賬再爛,你隻管照真實的記!他們若要找人做假賬,你隻管把平日裏不對付的先生介紹給他們,讓他們發一筆黑心財,到時候我們好一鍋端!”
陳征走後,沈傲之本打算去庫房看一眼。
她進門那天,她的嫁妝一同被抬進了柳府的庫房之中。
大盛朝有厚嫁之風,女子的嫁妝是在夫家的底氣,也是後半生的倚仗。
且律法寫得清清楚楚,夫家不許動嫁妝一絲一毫,一針一線。
即便被休棄,嫁妝也是要同女方一起,被盡數帶走的。
若有違反,且證據充足,男方家需要十倍償還。
有這樣的律法,一方麵是對女子的保護,另外一方麵也是高位之上男性的自信與自傲。
可還不等沈傲之走到庫房門口,老太太身旁的丫鬟秋水就跑了過來。
她對著沈傲之敷衍地行了一個禮。
說話的語氣和神態都跟老太太極像。
“夫人,老太太讓您過去一趟。”
沈傲之疑惑。
按理來說,這闔府上下都在忙著備婚,怎麼又想起她了?
沈傲之:“秋水姑娘可知,老太太找我所為何事?”
秋水眼睛一翻。
“清安少爺大婚在即,府內事務眾多。也就是你,沒有半分眼色,不知幫襯。”
“哎,你這般不自覺,老太太隻能派我來請嘍。”
秋水話中的責難之意,是個人都聽得懂。
而且這語氣,反而像是她做了主子,沈傲枝才是奴仆。
沈傲枝生在將軍府,畢竟是武將世家,府中上下規矩嚴明,沈家人也從不苛待下人,所以沈傲枝進門後對待這些柳家招來的奴仆也絲毫沒有架子,從來都是寬以待人。
未曾想,她不曾欺負這些人,如今反而是讓這些人騎到頭上來了。
“如果我沒有記錯,秋水姑娘是在我入府之後,才跟著老太太的吧?”
“聽聞是老太太的遠親?”
秋水冷哼一聲,神色帶了幾分得意。
“是,我來得不算早,可或許真的是因為沾親帶故,老太太看我尤為順眼,也最喜歡我在旁伺候。”
沈傲枝笑著點了點頭,輕聲問道。
“那秋水姑娘可知,為什麼之前沒有讓你進來為奴為婢?”
秋水神色一僵。
沈傲枝笑答:“因為那時候柳家窮。”
過去窮。
以後......怕是也富不起來了。
沈傲枝一甩衣袖,利落轉身。
“桃月,去!把我在庫房裏的嫁妝清點出來,單獨存放。”
“銀露,隨我而來。”
“我倒要看看,今日唱的是哪出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