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爺”兩個字一出口,豹哥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六爺是這古城裏真正的地頭蛇,是所有他們這些小打小鬧的混混背後真正的話事人。
這家店的老板怎麼會跟六爺扯上關係?
“你......你別他媽胡說八道!”豹哥的聲音裏透出了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驚慌。
“我有沒有胡說,豹哥你心裏清楚。”南梔直起身,拉開了距離,“六爺他老人家喜歡清靜,尤其喜歡我這院子裏的老槐樹。
上個星期我才陪他老人家下了一盤棋,他還念叨著,等天再涼快些,要來我這兒聽雨呢。”
她的話半真半假,卻足以在豹哥心裏掀起驚濤駭浪。
他根本無法判斷這個女人和六爺到底是什麼關係,是狐假虎威還是真有什麼深厚的交情。
但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他能輕易去賭的。為了林嘉言那點錢,去得罪六爺,不值當。
豹哥的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
他死死地盯著南梔,企圖從她臉上看出一絲一毫的心虛,然而沒有。
那張明豔的臉上隻有看上去笑吟吟的表情。
院子裏的氣氛變得極其詭異。
那幾個原本囂張的小弟,此刻也都噤了聲,看看自家老大難看的臉色,再看看那個氣場全開的女人,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角落裏,沈聿終於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
他什麼也沒說,隻是拿起了角落裏立著的一把用來打理花木的長柄鐵剪,開始不緊不慢地修剪起一叢長勢過盛的竹子。
“哢嚓——”
清脆的剪枝聲在安靜的庭院裏顯得格外刺耳。
那聲音一下一下,卻讓豹哥的心臟不知道為何砰砰砰的亂跳。
他看著那個高瘦的男人,明明對方隻是在修剪竹子,卻讓他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脊背升起。
這個院子,邪門。
這個女人,更邪門。
“咳!”豹哥清了清嗓子,臉上的橫肉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那個......誤會,都是誤會!看來舉報信息有誤。是我們搞錯了。”
他衝著還愣著的小弟們吼了一嗓子:“都他媽看什麼看!還不趕緊把南小姐的花給收拾好了!”
那幾個小弟如蒙大赦,手忙腳亂地去收拾地上的狼藉。
豹哥走到南梔麵前,態度已經和緩了許多:“南小姐,今天這事兒,是哥哥我莽撞了。你大人有大量,別往心裏去。”
“豹哥言重了。”南梔臉上的笑容也變得真切了幾分,“既然是誤會,說開了就好。有空常來喝茶。”
場麵話誰都會說。
豹哥又客套了兩句,便帶著手下的人準備離開。
走到門口時,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回過頭,壓低了聲音,用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音量說道:“妹子,你路子野,哥哥我佩服。”
他的語氣複雜,既有試探後的忌憚,也有一絲警告。
“但這次,姓林的給的錢實在太多了。六爺的麵子,我們肯定要給,可兄弟們,也得吃飯不是?這趟活兒我們不接了,但他肯定會再找別人,你好自為之。”
說完,他不再停留,帶著一眾小弟灰溜溜地消失在了巷子口。
南梔臉上的笑容一點點褪去,她站在原地看著門口的方向神情疲憊。
驅走了豺狼,卻得知後麵還有餓虎。
這種沒完沒了的拉鋸最是消磨人的心力。
“哢嚓——”
沈聿剪下了最後一根多餘的竹枝。
他放下鐵剪,走到吧台,從保溫壺裏倒了一杯溫水推到南梔的麵前。
說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話:“明天,工商和消防的人會來。你不用管。”
“我來處理。”
南梔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寧。
沈聿那句話不可否認在她心裏漾開一圈圈無法平息的漣漪。
她習慣了孤軍奮戰,習慣了將所有危機都扛在自己肩上。
這種被人擋在身後的感覺,陌生,並且讓她本能地抗拒。
這意味著失控,她不想再把希望放到任何人的身上,因為帶來的隻會是滅頂之災。
夜色漸深,遊客散去,古城陷入了沉寂。
南梔檢查完所有門窗,回到吧台後給自己倒了一杯烈酒。
琥珀色的液體在燈下泛著微光,她卻遲遲沒有喝,隻是盯著杯中倒映出的自己。
按照她對林嘉言的了解,這個男人一向是小心眼,現在得到了機會,報複絕對不會停止。
豹哥那夥人隻是前菜,明天工商消防的聯合檢查才是主菜。
沈聿說他來處理,他要怎麼處理?拿錢去砸?還是動用他背後那看不清深淺的關係?
無論是哪一種,都意味著她又欠下了一筆還不清的人情債。
南梔煩躁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辛辣感從喉嚨一路燒到胃裏,卻壓不住心頭那股愈發高漲的火氣。
“砰!”
一聲巨響,像是有人用腳狠狠踹在了小院的木門上。
南梔的身體瞬間繃直。
緊接著,刺耳的重金屬音樂撕裂了夜的寧靜,劣質音響裏傳出的鼓點粗暴地撞擊著耳膜,震得窗欞都在嗡嗡作響。
“開門!給老子開門!”
“他媽的,白天不是很橫嗎?出來啊!”
是豹哥手下那幾個小弟的聲音夾雜著汙言穢語和囂張的哄笑。
他們沒敢再闖進來,卻用這種最惡心的方式在門口製造騷亂。
南梔快速走到二樓窗邊,撩開窗簾一角向外看。
巷子裏,那幾個混混圍著一輛破舊的麵包車,車門大開,音樂就是從裏麵傳出來的。
他們手裏拎著啤酒瓶,一邊喝酒一邊對著小院大門叫罵,時不時還把空酒瓶用力砸在牆上,碎裂聲尖銳刺耳。
今晚院子裏還住了兩戶新來的客人,被這麼一鬧,明天一早必然會退房走人,並且留下最糟糕的評價。
林嘉言這是要用溫水煮青蛙的方式慢慢耗死她。
南梔麵無表情地放下窗簾,回到吧台拿起了自己的手機。
她可以報警。
但警察來了,最多也就是驅散訓誡幾句。
等警察一走,他們會變本加厲。
她甚至可以提著刀出去,她爛命一條,什麼都豁得出去。
可然後呢?打傷了人,她就得進去,這南風小院就真的完了。
南梔的手指懸在撥號鍵上,一種久違的無力感從四肢百骸滲出來。
她閉了閉眼睛,手指在撥號鍵上就要按下去。
外麵那震耳欲聾的音樂戛然而止,像被人瞬間掐斷了電源,突兀地消失了。
那些不堪入耳的叫罵和哄笑也瞬間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沒了動靜。
巷子口在一瞬間,就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