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整個下午，小院的門幾乎沒合上過。

有聞風而來湊熱鬧的遊客，有饕餮阿正的鐵杆粉絲，還有些自媒體想來蹭一波熱度。

南梔忙得腳不沾地，臉上卻始終掛著得體的微笑，迎來送往，不卑不亢。

臨近黃昏，最後一波看熱鬧的遊客也散了。

南梔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正準備掛上“今日客滿”的牌子，院門又被推開了。

進來的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

他穿著一身熨帖的改良式中裝，戴著一副金絲眼鏡，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身上有股文人特有的清臒和挑剔。

男人沒有像其他遊客那樣舉著手機到處拍，隻是緩步走進來，視線在院中的一草一木上緩緩滑過，最後落在了吧台後的南梔身上。

“老板娘？”他開口，聲音溫潤卻帶著一種審視的意味。

“先生想喝點什麼？”南梔問。

“不喝什麼。”男人走到吧台前，拉開一張高腳凳坐下，“我姓白，看了饕餮阿正的直播來的。”

南梔心裏了然，又是一個慕名而來的：“抱歉，白先生，廚房已經打烊了。”

“我不吃飯。”白先生推了推眼鏡，目光精準地落在南梔身後的酒架上，“我聽阿正在直播裏提了一句，說你這裏的酒，叫情緒特調？”

南梔擦拭杯子的動作慢了下來。

為客人調製一杯獨一無二的酒，是她開這個小院的初衷之一，後來經曆的背叛和人情冷暖太多，她漸漸失了為人調酒的心境。

那些封存著各種情緒的基酒和利口酒，已經很久沒有動過了。

“隻是些不成氣候的玩意兒，當不得真。”南梔淡淡地拒絕。

“老板娘是不願意？”白先生似乎看穿了她的敷衍，卻不生氣，隻是慢悠悠地說，“我從不信酒評人。我隻信我自己的舌頭。你的【明日生】，隔著屏幕都能聞到那股子不服輸的勁兒。這樣的調酒師，百年難遇。”

他看著南梔，鏡片後的眼睛裏閃著精光：“我就是為了你這杯酒來的。開個價吧。”

南梔沉默了，她不喜歡這種帶著交易性質的請求。

她正要再次開口拒絕，眼角的餘光卻瞥見了角落裏的那道身影。

沈聿不知何時放下了書，正安靜地看著她這邊。

他的神情依舊淡漠，可南梔卻從那平靜的注視裏，讀出了一絲鼓勵？

她想起了這幾天他無聲的幫助，心臟猛地收緊。

好像也沒那麼排斥了。

欠他的已經夠多了，多到還不清，既然還不清，那再多欠一點似乎也無妨。

南梔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點異樣的波動，重新看向白先生：“我的酒，不賣。”

白先生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失望。

“但是，”南梔話鋒一轉，嘴角勾起一抹極淺的弧度，“可以請你喝一杯。”

白先生的眼睛瞬間亮了，自然答應下來。

南梔轉過身麵對著那一整麵牆的酒，手指拂過一排排形態各異的瓶子，看上去格外的賞心悅目。

最終，她取下了一瓶清冽的鬆子味金酒，又拿了一瓶帶著微苦草本氣息的利口酒。

冰塊入杯，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動作依舊行雲流水，卻比之前調“明日生”時，多了幾分沉靜和專注。

酒液在杯中彙合，呈現出一種雨後山林般的青翠色澤。

沒有加任何果汁，隻在最後滴入了幾滴自製的苦精，再用一小枝迷迭香做點綴。

“白先生，請用。”她將那杯酒推了過去，“此酒，【山間風】。”

白先生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先是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細細品味那複雜的香氣，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他淺酌一口，酒液在口腔裏停留了足足十幾秒，才緩緩咽下。

“好酒！”他睜開眼，語氣裏是毫不掩飾的驚豔，“入口是鬆針的清冽，中段是阿爾卑斯草藥的微苦，回甘裏又帶著一絲柑橘皮的清香......這哪裏是酒，這分明就是把一整座空山新雨後的森林，都裝進了杯子裏！”

他看著南梔，眼神裏充滿了對一個藝術家的欣賞和尊重：“老板娘，你這雙手，是為調酒而生的。”

得到如此高的評價，南梔卻隻是淡淡一笑。

她的目光越過白先生的肩膀，再次投向了角落，沈聿還坐在那裏。

南梔的心跳沒來由地漏了一拍，鬼使神差地轉過身，又從酒架上取下了一瓶酒。

那是一瓶她自己用秋日的桂花浸泡的朗姆酒，色澤是溫暖的琥珀色。

她沒有用剛才那隻搖酒壺，而是換了一隻全新的。

冰塊，桂花朗姆，一點點蜂蜜，幾滴橙花水。

這一次，她的動作很慢，很輕。

沒有了表演的性質，更像是在為自己準備一份禮物。

酒液在杯中呈現出一種夕陽般的暖金色，幾朵細小的幹桂花在其中沉浮。

南梔端著那杯酒，走出了吧台。

整個庭院裏隻聽得見微涼石板上的輕響。

她徑直走到了沈聿的麵前，在他微怔的注視下，將那杯暖金色的酒輕輕地放在了他的桌上。

她的手臂微微發顫，泄露了主人此刻並不平靜的心緒。

垂著眼，不敢去看他的臉，聲音輕柔像風：“請你喝的。”

說完，她轉身就想逃回自己的吧台堡壘。

“等等。”沈聿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低沉，帶著一絲她聽不懂的沙啞。

南梔的腳步頓住了，她沒有回頭，隻有捏緊的手指才能顯示出她的緊張。

沈聿拿起那杯酒，琥珀色的液體映著他深不見底的瞳孔。

他沒有問這是什麼酒，隻是將杯子送到唇邊，仰頭將那杯酒一飲而盡。

一股帶著桂花香氣的溫熱從喉間滑入胃裏，然後像溫柔的撫摸，瞬間掠過他每一根緊繃的神經。

那些常年盤踞在他腦海裏，讓他無法安眠的焦慮、疲憊、戒備，在這一刻仿佛都被這股暖流悄然撫平。

前所未有的安寧。

沈聿放下空杯，抬起頭看向那個僵在原地的背影，視線裏帶著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滾燙。

南梔感覺自己的後背幾乎要被那道視線灼穿，但就是不敢鼓起勇氣回頭看一眼。

“這杯酒，”沈聿緩緩開口，“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