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水浪貫耳。
屍臭越發濃鬱。
視野因鮮血的暈染不斷模糊,直到水浪聲戛然消弭。
“撲通......撲通......”
心跳聲漸漸減弱。
屍臭隱約變成了香火味。
周嶽睜開眼,視線雖然模糊,卻也勉強看清掛滿了紙錢元寶的房梁。
這是一座祠堂。
一連串的暗紅細繩,係在布滿蛛網的格子窗上,破開的窗戶紙外一片漆黑。
灰色方磚布滿青苔,滿是陳朽氣。
四張供桌沿牆擺放。
桌上的黃銅香爐裏,線香燃燒正盛。
周嶽扶著桌角,踉蹌起身,看著香爐後方供奉的牌位多如小山坡,不禁脊背發寒。
木質的牌位陳舊泛黃,不見字跡,隻有許多詭異抓痕,有種說不出的邪性。
“呼......”
密閉空間內陰風乍起。
耳畔傳來黏膩異聲。
周嶽打了個寒顫,這才注意到正中間的牌位上,忽的出現八個血字——無心而死,有心可活。
心?
周嶽一驚。
被女童刺穿胸膛的記憶開始翻騰。
心口也傳來劇痛。
周嶽吃痛低吼,本能地伸手去按,卻隻摸到一陣粘稠。
再低頭,觸目驚心的血窟窿裏,些許碎肉正掉落掌心。
“無心而死......”周嶽不敢置信地後退,腳下因青苔一滑,摔在軟綿冰冷的“墊子”上。
墊子“嘩啦”滾落。
周嶽撇過臉,鼻尖擦碰下,正和一張死灰色的麵孔對視。
那雙圓睜的雙目布滿血絲,扭曲的臉維持著生前的驚恐。
“我靠!”
周嶽一把將屍體推開,又忽然覺得這張臉有些眼熟。
“這不是今天靈異播報中,死在封家公寓的溺亡人之一嗎?”
“我......我在封家公寓?”
周嶽聲音發顫。
又是靈異禁地。
而且這一次,自己是在禁地核心?
驚懼中,心口和右腿的疼痛同時加劇。
周嶽隻覺得倦意越來越重,視野愈發模糊。
不好,自己在虛弱。
他注視著靈牌上的八個血字。
無心而死?
廢話,他又不是比幹。
但有心可活......
周嶽猛地看向那些堆疊在一起的屍體,粗略估計得有二十多具。
“要找一顆完好的心!”
周嶽眼神瘋狂地撲去,卻發現上麵幾具的心口都有血窟窿。
“這具不行!”
“這具也不行!”
虛弱的身體不斷催促著周嶽。
他用力晃了晃腦袋,保持著勉強視物的意識,迅速推開無用的屍體。
“該死!心,我要心!”
被冷汗浸透的衣服黏在皮膚上。
周嶽胡亂翻找推搡,忽地眼前一亮。
這是一具穿著白襯衫的男屍,約莫三十歲,渾身沾滿泥土,像被活埋似的。男屍渾身傷口,心口卻完好無損。
“有了!”
周嶽大喜過望,在即將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伸手抓向對方。
“嘩啦!”
房梁的紙錢簌簌作響。
祠堂陷入漆黑。
隱隱的,“吱嘎”一聲,仿佛是那破舊的木門,正徐徐開啟。
......
“我的心!”
周嶽再次睜眼。
燈光晃得他眼睛生疼,卻也驅散了身上的寒意。
周嶽環視四周,三十平的空間,被水磨石地磚分出廚房、衛生間、臥室和一個隻能放下餐桌的客廳。
天花板吊著白熾燈。
灰撲撲的牆上掛著比基尼女郎的掛曆。
用餐的八仙桌上壓著塊玻璃,夾著七十年代的報紙。
“剛才是夢嗎?”
周嶽慌忙摸向心口,忽地聞到很重的土腥味。
他下意識瞥向臥室門。
夢裏的襯衫男屍正靠在牆邊,臉色青灰,表情扭曲,死不瞑目的眼裏滿是泥土。
看著對方心口的血窟窿,周嶽臉色一白,死死貼著牆壁,大口呼吸。
祠堂的經曆不是夢?
自己是拿了這個男人的心,才活下來的嗎?
是了,自己逃跑時,被刺穿心臟是真實發生的。
周嶽閉上雙眼,劇烈起伏的胸膛,足足過了一分多鐘才緩緩平息。
“祠堂裏的一切都是真的。”
“這種上個世紀的裝修,還有那些死者身份......”
“錯不了,這裏就是上個世紀建成的封家公寓!”
周嶽額頭冒著冷汗,雙手捏得門把手吱嘎作響。
當年,隻是碰巧被靈異禁地外圍的詛咒沾染,自己的腿就......嗯?
“不疼了?”
周嶽連忙擼起右褲腿。
腿部的潰爛雖然還在,卻明顯好了不少。
再加上傷口不再溢血、疼痛。那行動力就不會太過受限。
“詛咒侵蝕在消退?”周嶽心頭狂跳,難掩喜色:
“難道是取心的緣故嗎?還是那座祠堂的能力?”
“不對,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
“要先想辦法逃出這裏!”
周嶽定了定神,先是檢查了自己的物品。
隨身的手機還能正常打開,但完全沒有信號,最多隻能拍照。
防身的手槍卻不見了。
周嶽無奈,隻能先迅速檢查整個房子。
半晌之後,他站在臥室門口,拿著一本房產證沉默不語。
證件上,“封家公寓”四個字無比醒目。
可整個房子,卻沒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唯一算是詭異的,就是臥室。
狹長的臥室,昏暗的像口棺材。
簡陋生灰的木床上,有一床紅麵白底的棉被,紅麵上繡的金“福”字格外好看。
正對床鋪的牆壁上挖了個神龕,供奉著一座一尺高的木雕。
這是個穿古服的婦人,捧著芭蕉葉與荷花,神態慈愛。
木雕前,爐內線香剛燃燒殆盡,香爐外掛著麵八卦鏡。
香爐兩側,各有一根燭台,還沾染著血手印。
燭火幽幽,照著婦人那雙狹長眉眼。
凝視許久的周嶽,忽然生出瘮人的感覺,連忙撫平胳膊上凸起的雞皮疙瘩。
“是床頭婆婆?”
作為黑市中介人,周嶽為了應付頻繁上門的檢查,便將中介所包裝成了販賣民俗擺件的鋪子。
為了更逼真,他甚至學過相關的知識。
“不管是什麼神像,都很忌諱供奉在臥室裏,尤其是正對戶主。”
“而且看香爐裏的灰燼,這種供奉應該持續了很長時間。”
周嶽疑惑地捏著下巴。
鬼的存在,的確讓神佛的信仰重新昌盛。
可床頭婆婆的信仰,普遍集中在閩省等地。
如今,那裏還保留著祭祀床頭婆婆時,燒床單驅煞祈福的習俗。
錫城則地處江南。
“既然房子沒什麼線索,那......”
周嶽盯著男屍。
男屍傷口很多,失血也很嚴重,但死因應該是活埋。因為鼻腔、喉嚨裏都有大量泥土,手中還攥著一根手指粗細的枯萎樹枝。
可整個房子沒有任何血跡、泥土。
就好像有人故意將屍體搬到這裏。
另外,祠堂裏的屍體不止他一個。
其他死者都是被剜心溺死,唯獨他不同。
是男人身份特殊?
還是說,殺死男人和溺死住戶的,不是一隻鬼?
“嗯?有東西?”
周嶽在男屍懷中摸到硬物。
抽出一看,是一隻沾染血跡的錄音筆。
“哢嚓!”
電源閃爍。
片刻後,低沉的男聲回蕩屋中。
“淩晨三點十分,錫城監管局官方使徒譚生,日常記錄。”
“我被送入‘封家公寓’禁地內。”
“必須找到禁地的核心遺物,摧毀或駕馭它,才能瓦解禁地。”
“房間除了一尊木雕,並無異常......”
“淩晨四點,我確定還有其他使徒被傳送進來,但應該不是監管局的同僚。我們全部在各自房間,以敲門聲證明身份,總共六人......”
聽著譚生的陳述,周嶽總算明白了來龍去脈。
一直以來,靈異禁地誕生後,監管局就會出麵封鎖。
有些禁地很快就會消失,有些禁地卻已存在數年。
其中緣由,大眾並不知情。
如今卻明白了。
消失的禁地,就是被使徒摧毀或駕馭了核心遺物。
長期存在的禁地,就是一直有使徒死亡,卻無使徒破解謎團。
使徒是被禁地選中的人,有官方,有民間。
他們在進入禁地後,短時間不會被這裏的詛咒侵蝕身體。
“選中?”周嶽蹙著眉:“譚生倒是沒說,選中的原因是什麼。”
錄音筆突然多了些雜音。
“......淩晨四點半,有個女童來敲門,我沒開。另外一位新人開門了,她死得很慘......”
“有個老太太來登記名冊......”
“......女童......”
錄音仿佛被幹擾,雜音很重。
苦惱之餘,周嶽感覺有些頭暈,身體也有些沉重酸痛。
是蹲久缺氧了?
欲要起身的周嶽,正好看到自己的影子,在燭光中有種詭異的拓寬。
那仿佛方形的陰影,就像一把鍘刀,正吞噬自己影子的頭顱。
在背後!
周嶽猛然回頭。
可房內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是我太緊張了?”
周嶽目光急掃。
架子床、白麵紅底金字的棉被、衣櫃......
一切都很正常。
周嶽擦拭著額頭的冷汗,瞥了眼香爐,那正燃燒的三根線香,突然無風斷裂兩根。
兩短一長,是斷頭香。
凶兆。
“不行,先離開臥室!”周嶽一點點挪向客廳,眼睛不敢偏離臥室半步,心口更砰砰直跳。
影子沒有異常。
家具也沒有異常。
就連棉被的金字白麵紅底也都......
嗯?
周嶽瞳孔驟縮。
他清楚記得,棉被是紅麵白底,金“福”是繡在紅麵上的。
怎麼現在,福字都到了白麵上。
是棉被!
周嶽拔腿就跑,身體卻在瞬間動彈不得。
花棉被迎麵拍下。
“咚!”
被撲倒的周嶽,後腦重重磕在牆壁上,頭暈目眩之際,便看到花棉被上繡的“福”字,全部詭異地蠕動起來,形成一團陰影人形。
“該死!”
周嶽又驚又怒,試圖掀開被子。
陰影嘶啞譏笑,不斷裹著被子蠕動上來,宛若一張血口,蠶食周嶽的身體。
察覺被棉被吞噬的部分失去知覺,周嶽冷汗直流,卻又忽然感覺脖頸處有股重力。
“呃!”
周嶽的臉色,因窒息瞬間紫紅。
他吃力地瞥向神像旁的鏡子。
鏡像裏,他的脖子上已經有了兩個青紫的手掌印。
“呲拉......呲拉......”
“......穿紅鞋的女童也不能信......”
錄音筆的電流聲刺耳作響。
說話聲疲憊無比。
“......我在房間遇到了一隻逐床鬼。我已經支撐不住。”
“它......啊啊啊啊啊!”
錄音戛然而止。
惡鬼笑得愈發得意,連整床被子都顫起道道波瀾。
反觀周嶽,仿佛想到了什麼,眼中的驚懼突然衝淡。
他直勾勾盯著惡鬼,突然用頭重重撞向旁邊的神龕,被震倒的那根燭火,不偏不倚朝著花棉被落下。